2016-02-21

新妻




我參加了同事近藤的葬禮,在葬禮會場外抽煙的地方,認識了一個曾經是近藤前公司的同部門朋友。

我們資歷差不多,在抽煙的地方聊了一下近藤,也有對於近藤過往許多工作上的情感與一些遺憾,法事後,我在追悼會上又遇到這個人,於是我們便一起喝了幾杯酒,就在我準備離開時,他突然拉住我,問我有沒有拿到任何近藤給的東西,而我確實有收到一個前同事寄來的包裹,於是我回答他有,也訝異他怎麼會知道這件事。

他瞬間像是酒醒似了的,緊抓著我的肩膀要我千萬不要打開,我覺得太過唐突,甩開他的手,也訓斥他不要這麼粗魯,就在他稍微冷靜後,他語重心長的告訴了我這個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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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於工作,他錯過了近藤的婚禮,於是他拿著禮金與賀禮前往近藤家中道歉與祝賀。

其實近藤不是很在意,但在同事與主管覺得不該失禮數的數落下,他還是跟近藤約了時間前往,也講好在近藤家吃晚餐。

近藤結婚後搬到靠近市區邊緣的丘上,這裡是著名的神道教寺廟區,沒幾步就是鳥居與寺廟。

不久,他看到了在斜坡上的連棟平民住宅,以及亮著門口燈火的近藤家,或許這區的房子不好賣吧,雖是晚上,但只有近藤家門口亮著燈火,著實非常顯眼。

他來到門口,按下電鈴,不一會兒,門就打開了,打開門的,正是向來精神抖擻的近藤君,雖然婚後蜜月旅行、加上年假休了將近月餘沒來上班,瘦了些許,但那大嗓門與熱情的樣子都一如往常,看來近藤是真的沒在意他失約的事,反倒是他看到近藤這樣子,感到有些內咎。

不過熱情的近藤君直說快進來,一邊對著屋裡喊著:"優麗子,幫他端兩杯茶跟點心到客廳。"

想必優麗子就是近藤君的夫人,他連忙說著不好意思,一邊走進了玄關,那裡擺著近藤君常穿的破球鞋,以及一雙紅繩木屐,大概是夫人的鞋子,他脫下鞋子擺好,而近藤君看他擺好鞋子,便領著他、提著他剛剛交給他的賀禮走進了屋裡。

他穿過近藤家的長廊,那裡並沒有開燈,就像一個暗區黑矇矇的,是燈壞了嗎?又或者這是近藤家的習慣?不過這裡畢竟是別人家,他也沒有過問,就這麼默默的跟著近藤來到了客廳。

客廳是和式的擺設,有矮桌,兩個坐墊,地板上鋪著疊蓆,唯一的一盞大燈還有著拉繩開關,矮桌上已經擺著兩杯茶跟仙貝,想來夫人大概是還在忙吧;客廳有個面對庭園的落地窗,窗外是個矮牆圍起來的小庭院,黑漆漆的,勉強可以分辨出有幾顆樹與矮草叢,還有些方方正正的構造物,八成是些雕塑什麼的。

近藤在桌子彼端先坐下,他坐在桌子對面這邊,近藤打開了他帶來的禮盒,裡面是近藤喜歡的那家小羊羹,滿滿一盒都是紅豆口味,從臉上的笑容來看,看起來禮盒的反應還不差;他趁著這當下遞出禮金袋,雖然近藤推辭了一會兒,但最後還是收下為數不多的禮金袋。

他們聊了一會兒,從公司近況一直到高層人事異動的安排,中間添了幾次茶,但,他遲遲沒看到夫人,不是剛剛還端茶進客廳嗎?怎麼沒有出來露個臉呢?是近藤君的意思嗎?

"還好你那天沒來,不然真是讓你看笑話了。"

近藤君突然冒出了這麼一句,打斷了他的思索,這是什麼意思?看笑話?發生什麼事了嗎?婚禮出了什麼意外嗎?他的表情在這瞬間看起來肯定是寫著大大的疑問。

"蛤?"

"阪田沒跟你說嗎?"

他搖搖頭,現在想想,他們當時提到婚禮時確實是面有難色地迴避了這話題,而且說到他沒去,與其說是因為失禮數要他去道歉,更像是要他來慰問一下的感覺。

"說來真不好意思,我去拿一下當天的照片好了,這樣比較清楚。"

近藤君起身離席,留下他一個人在客廳,說真的,畢竟是在陌生人家裡,這樣讓他覺得很不自在,不管是燈的亮度,還是家中的擺設,而且近藤君家的客廳即使有落地窗,感覺起來還是很有壓迫感。

他環顧著四周,在其中一道牆上看到一幅掛軸畫,有些奇怪的是掛軸上只畫了一些零碎的小物,其餘的地方是一片發黃的空白,這樣的內容有需要特別掛起來嗎?

這是個連通式的客廳,有兩扇拉門,他們從連接長廊的那扇門進來,現在還是半開著並沒有完全拉上,但是他正前方那扇拉門,倒是一直緊閉著,一般來說大概是連接到飯廳之類的地方吧,不過透過拉門上的和紙,可以確定拉門後是一片黑,夫人不是在飯廳嗎?會是在其他地方嗎?

他聽見了半開的拉門那邊傳來腳步聲,側過了頭看向那邊。

"非常的抱歉,我先生要他端啤酒過來。"女人的聲音從正前方的拉門後方傳來。

拉門緩緩打開,開門的,托盤尖端從門後出現,兩個透明酒杯與滿是水珠的褐色的冰啤酒瓶子從黑暗中緩緩出現。

他咽下口水,因為他知道將會出現什麼,這瞬間的時間流逝緩慢。

一隻白色的手出現在托盤邊緣,那種近乎沒有血色讓人覺得異樣,稍微向上移了視線,可以看到那隱藏在黑暗中的黑色髮絲。

"唷,抱歉呀,我花了點時間。"

他不自覺地轉開了視線,看向了聲音的方向,那是近藤君從一旁的另一道門走了進來,手上還拿著幾本相簿,他連忙回頭看向正前方,但,人就像一陣煙似的已經離開,只有托盤與冰啤酒與杯子放在桌上。

"怎麼了?被優麗子給嚇到囉,阿哈哈哈,你也太膽小了吧。"

他接不上話,只好傻笑著想帶過去,但那瞬間的白手,確實讓人的感覺不太好。

近藤君遞上了相本,然後自己拿起啤酒開始喝著,還大大的打了個嗝。

他接過了相本,那是近藤君婚禮當天所拍攝的紀念照,有他跟公司同事的合照,會場的布置與宴席的菜餚,以及近藤君與父母的合照,他獨自一人切蛋糕,公司主管的致詞,以及一個像是男裝麗人的男性致詞的照片,但,他連翻了數頁,就是沒有看到新娘的照片。

"那個阿?那是我最近常去的古物店的店長,什麼二尾堂的,他也是媒人,優麗子就是他介紹給我認識的。"

"那天很慘呀,就在進場前夕,優麗子突然病倒,儀式完以後的宴會她都沒辦法出席,所以都沒拍到她。"

"更慘的是婚攝跟我說,他的相機好像壞了,沒拍到儀式上的優麗子,我很生氣的罵了他們好久,最後還是他們退錢給我才了結這件事。"

他看著照片,也看著認真述說這事的近藤君,但隱隱地覺得有些詭異的感覺,這樣的婚宴進行的下去嗎?現場沒有人質疑嗎?

不過,氣氛上不適合開口,他壓下疑慮,想著快點結束這一切,近藤君跟他一邊喝酒一邊聊公司的現況,聊自己開始收集古物的事,酒酣耳熱,不知不覺,酒已經喝了數瓶,時間漸晚。

古老大鐘的鐘擺聲在耳邊迴響,他猛然睜開眼睛,才發現自己趴在桌上,就酒來酒往之間,他竟然不知不覺地睡著了;他壓著略暈的額頭,看了看手錶,已是深夜兩時許,已沒有電車,但,他實在不想在這裡過夜。

他環顧四周,客廳裡還亮著燈,但燈光似乎有點閃爍,他看不到近藤君的蹤影,桌上被收得乾乾淨淨,明明是夏天,但他卻覺得有些冷冽。

然後,他的視線停在掛軸上,酒也醒了,不知道是不是他剛才看走眼,現在的畫上是有著圖案的,他認識的畫家不多,知道的畫也不多,而這幅就是他所知道的一幅,如果是他,肯定不會把這幅畫掛在自己家裡的牆上。

那是圓山應舉所畫的幽靈圖。

燈光閃爍,他拿起外套,毫不遲疑的往走廊的方向走了過去,就在他伸手準備拉開拉門的瞬間,飯廳那端的拉門後,有個長髮的身影背襯著燭光緩緩走來。

他繃緊了身子,原本還打算跟近藤君道別的念頭煙消雲散,他以最快的速度、最輕的力量拉開紙門,走入走廊,準備往著門口離開。

然後,他的動作就停止在那瞬間。

一個身穿白色和服,長髮及腰的女人就站在玄關那裡,背對著他。

全身的惡寒真的是從深處一直滿溢到指尖都發痛,腦中閃過的都是鬼怪與幽靈的字眼,然後直到一片空白。

他無法思考自己到底站了多久,因為他們就這樣直挺挺地相對著。

"那麼,您要告辭了是嗎?"
女人的聲音從身後傳來,不過他根本不敢回頭。

"阿,是,是的,很,很抱歉打擾了,我,我,我要回家了。"
他勉強的擠出了這句話。

燈光猛然熄滅,眼前一片黑暗,一張藍白的臉孔在黑暗中浮現,深黑的眼袋,黑白分明的眼與瞳,微笑的嘴角,髮絲散垂在臉上。

猛然靠到他的眼前。

然後,他忘記自己怎麼回到家裡,是走路還是怎麼著,他深夜根本無法入眠,而幾個月後近藤君也請調到他新家附近的分公司去,但,不久,近藤便身故於一場連環車禍,而他聽同事轉述,在近藤的家裡,找到了數十張以幽靈為主題的掛軸畫。

過了幾天,他收到一個包裹,署名是近藤君,他心想,他沒有借過近藤任何東西呀?為什麼會有這個包裹給他?

於是他拆開了包裹,裡頭是個長條型的盒子,上面署名要給他。

他打開的瞬間,當場嚇得腿都軟了。


裡面是,近藤君收藏的掛軸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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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後,這人喝得太醉被朋友架走,只留滿身雞皮疙瘩與不敢回家的我在居酒屋裡;話說回來,在近藤的法事上,未亡人的位置上,確實是一直空著,那是真的存在的人嗎?想到這裡,我拿起酒杯,一飲而盡,但,那種惡寒卻遲遲無法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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