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齡戰爭

『我們要為了國家的尊嚴，戰到最後一兵一卒！』

我已經記不得那個總統的名字，我只記得他戴著一副討人厭的金框眼鏡；這是一場獨立戰爭，當時全國二十歲以上三十歲以下的男人全被徵召入伍，不過，高齡少子化的這個國家，能徵召到多少士兵？於是我們採用了部份科技生產的機械化自動兵器，混著這些兵勉強應戰，不過呢，修這些人型兵器，反而成了軍中最大的人力消耗，人型兵器，沒多久就只能宣告失敗。

於是三十歲以上四十歲以下的男人也被徵召入伍；更糟糕的是，高科技讓武器的殺人效率大幅提高，戰況趨向激烈化；你以為這樣就很糟糕了，其實更慘不忍睹還在後面，隨著雙方海空戰力的衰退，戰況的膠著，轉變為地面戰的爭奪，四十歲以上五十歲以下的男人，紛紛以國民兵身份再度徵召，當時的口號言猶在耳：

『國家存亡，要靠我們這些年紀大的，來一肩挑起！』

雖然這是個才四十過半快五十的年輕人說得鬼話，但是響亮的口號，也還是拖了大量壯老年的中年人上戰場；一晃眼，一年快過完了，戰況依然膠著，雙方遠距決戰武器用盡，女人都到國家工廠從事武器生產與後備支援，青少年都跑去當童子軍，扣除一堆一開戰就跑到海外搖旗吶喊的移民富豪，國內剩下的，盡是些早上起床到公園練外丹功的老頭子。

呃，大概是半年以前吧，政府很貼心的為五十歲以上七十歲以下的老人，辦了巡迴健診，裡面有些很奇怪的項目，例如跑步與視力檢查；然後，那個牛皮紙袋裝的徵召令就來了。

『有豐富人生經驗的我們，才是國家棟樑！』

這次的口號也的確是，蠻響亮的，如果總統是在國內喊的，可能會，更有魄力一點；不過敵國的狀況似乎也與我們相去不遠，拜經濟自由之賜，他們一開戰逃亡的海外人口比我們還多一千倍，高齡徵召的狀況他們早就開始，但，好處是他們不必喊口號就可以直接發徵召令。

所以我現在眼前的戰場，充滿了詭異的戰況。

西邊沙包趴著一個老頭，雙手握著最新科技打造的雷射定位來福槍，昏睡；東邊陣地一個老頭想彎腰想撿起一鍊子彈，但是腰一疼，他就僵在那裡動彈不得；隔壁陣地一個老頭正在急救，不是被子彈打到，他那是心臟病發；舉槍射擊的時候，一堆人打不到敵人，通通射得歪七扭八，還有一發往後打是怎麼回事；我們這邊司令官的口音很重，一聽就至少有七八十歲，沒人聽得懂他講了什麼；敵人心戰喊話的內容，老是那一句“老鄉，自己人不打自己人，大夥年紀都大了，咱們回鄉下泡茶去”，你說這是污辱人還是看不起老年人；後勤的部隊，坐輪椅的、拿拐杖的一大堆；恐怖的是那每次喊突擊的狀況，西一個慢步老頭，東一個閃腰老頭，後面一堆把槍當拐杖的拖油瓶，突擊衝沒五十公尺，老頭們通通倒地，這不是被擊中倒地，而是必須倒地休息，連帶掛了幾個心臟病與中風的老爺爺；你看這戰場慘烈的，遍地都是老人屍首。

時序入冬，今天戰況依然慘烈，一大群人犯了風濕，又一群中風，還有一群閃腰，於是，今天只好由我們幾個“中央公園外丹功聯誼會”的健康人士上戰場。

聯誼會的老頭們到了戰壕各自就定位後，照慣例，開槍的開槍，聊孫子的聊孫子，老蔡不遑多讓的拿出一壺泡好的老人茶與大家分享，老李也說著當年他打飛機的英勇事蹟，對面的敵人也照往例按兵不動，今天的心戰喊話也頗負有冬令季節的人情味，又是擔心我們沒厚衣服，又是擔心我們沒熱湯喝的。

突然，兩個飛彈劃過高空交錯，互相飛向敵我方的司令部，隨之而來的是

強烈的白光與爆風，整個戰場上一陣大亂，風沙大作，而我也就完全不醒人事，等我差點被一個敵國士兵狙擊醒來，找位置躲藏，到目前拿錄音帶錄遺囑，不知不覺地已經過了十幾個小時。

『投降吧，你們已經亡國啦！』說話的是個鄉音很重的人，他的身影被眼前的一大片殘瓦亂石遮蔽著。

『亡國，我們還沒獨立怎麼亡國？』我不甘心的回嘴道。

一陣沉默，其間歷經兩三次火力交鋒。

『投降吧，你年紀這麼大了，還在這裡拼命幹嘛！』敵人再度喊道。

『年紀多大？我今年才六十五，一百公尺可以跑十九秒吶！』我回道。

再沉默，其間又勃發幾次火力交鋒。

『老頭子！你年紀可以當爺爺了，怎麼還在這裡為你們四十出頭的總統拼老命！丟掉武器出來！大爺我可以饒你不死！』敵人喊道。

我沒答腔，偷偷繞過了剛剛前面一個交戰場地，來到彈道的反方向約三五百公尺的後方；只見一雙打著綁腿的雙腳，伸出在一片混凝土倒牆底下。

『老頭子！怎麼不答腔！你是怕了還是逃了？』敵人又喊道。

隨後那傢伙對著我剛剛所在的地方一陣掃射，火光在倒牆底下閃亮著；趁著他開槍的亂子，我對著那雙腳與倒牆底下連開數槍。

沉默，這次的沉默，充滿了死亡氣息。

我靠近倒牆，在倒牆底下的，是個穿著迷彩綠制服的士兵，他還在抖動著，我把人翻了過來，那是個大約二十來歲的年輕人，嘴角淌滿著鮮血，臉頰額頭都沾著泥砂，身後的地上流滿紅黑色的鮮血，衣服上滿是我剛剛射穿的彈孔。

『薑‧‧‧還‧‧‧是老的‧‧‧辣‧‧‧』年輕人抖動不已的舉起右手大姆指，然後睜大著兩個眼睛斷了氣。

他讓我想到年初戰死的大兒子，我搖搖頭，為他默哀，也為聯誼會的老頭們默哀，更祈禱這場超齡戰爭早點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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