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還亮著點藍,但恍若大雨將至,不一會兒就已經轉變成橘黃、橘紅的漸層色彩,而就如天色變化的措手不及,在此時,他出現了。
他的右手提著一只黑色的硬殼皮革公事包,用左手扭下了雕花的門把,打開了門,那種木質門板的開閤聲,可讓人感覺到這屋子的陳舊,他走進了房屋裡,房屋內只有一盞古老的鵝黃立燈在房屋中央,昏暗的光照,周圍陳設也因而不甚明顯,非常勉強的,僅僅能看到了一張深棕色的仿古木質沙發,沙發上滿是草履蟲般的白色花紋,沙發前方有著一張橢圓形黑色的木質茶几,他走了進來,帶上了門,脫下黑色的帽子與黑色的風衣\,把這兩件東西掛在門旁的衣架上,在他風衣底下,是黑色的背心與繫上黑領帶的白色襯衫,他有著一頭中分的黑髮,接近純白的皮膚,高挺的鼻子,以及,一對紅色的眼睛,他,是的,如果我不說他是男還是女,你第一眼一定會誤認為這是個女人,他的身材削瘦,臉上戴著一副纖弱的銀色細框眼鏡,走起路來,宛若幽魂般的輕盈,但你確實看到他的每個步伐邁開與踏下,不過,你卻彷彿聽不到任何一響腳步聲,甚至,仿如不存在於你眼前那般,即使,你確實看到了他的存在,但他就好像與你無關似的,游走在你的視線裡,自顧自地,做著他的事。
他看向了一無所有的角落,此刻那裡有了面在黑暗中的鏡子,正映照著他的身影,有幾個瞬間,鏡子與世界都閃動了幾下,他看起來變成穿著白色背心的大肚皮禿頭酒鬼,也看起來像是個黑色的迷霧、有角怪物、巨大的六足昆蟲,同時也看起來像是個穿著十八世紀衣著的皮條客、街頭藝人或宮廷小丑,有幾個瞬間,他看起來已經超越已知的形容範圍,就只一團存在,而最後,你只看到他,如同你最初看到的樣子,你被指引他應該有的樣子,而且,他也正看著你,然後嫣然一笑。
他來到了沙發前,在茶几上放好了公事包,接著他走到客廳的角落,在漆黑一片的角落裡煮著咖啡,有研磨與煮沸的聲響,但很微妙的,卻沒有任何指示的燈光亮起,他把那些深褐近黑的液體,倒進了白色的瓷杯裡,小心翼翼地端起瓷杯底下的盤子,一步一步走到了客廳中央的沙發,輕輕地將瓷杯放在沙發前的茶几上,他再走到了客廳的另一個角落,那裡,有著一台古老而閃透著暗淡金屬光澤的留聲機,它是需要用手搖轉把手的舊機型,手動發電的小搖桿就在右手側,花型喇叭下面的轉盤上,放著一張貼上了標籤、標題用英文寫著“奧茲國魔法師”的黑膠唱片,他前而後地搖轉著留聲機的小搖桿,開始迴轉的唱片,緩緩唱出一段古舊的音樂,也許是錄製的品質太差,每一段音樂的背景裡都有著厚重的空氣流動聲,但,即使是如此,仍無損那音樂本身美妙而華麗的音色。
音樂飄揚,他回到了沙發前,輕輕地坐了下來,用唇瓣輕啜了一口咖啡,然後將之放在桌面的一塊格紋杯墊上,接著他伸手打開公事包上一左一右的扣榫,掀起公事包的上蓋,公事包裡是一大疊簽了名的合約,他皺著眉,逐字逐行地一張張檢視著,一張看完了,便把那張放到茶几上,如此,慢慢的將合約分成了兩堆,一堆多,一堆少,他拿起了比較少的一堆,表情凝重地緩慢審視著內容,突然,從窗外響起一連串滴水拍擊的聲音,他看向了窗外,原來是已經下起雨來了,他伸出了左手腕,讓袖口稍微退到腕骨後,露出了一小截手臂,他的手臂皮膚光滑,宛若女人的膚質般光滑,他把手臂朝著下方甩了兩下,一只銀色金屬外殼的石英錶,從袖口中順著手臂滑到了腕前,那是只有著十三個刻度的訂製品,他看了看手錶,黑色的長針指著靠近六的右側,灰色的短針指著靠近七的右側稍遠處,此刻時間是十八點二十九分。
他放下了手上的合約,走到窗邊,靜靜地看著窗外的樹林,雨勢滂沱,視線不甚清楚,他只能看見較靠近自己的幾叢樹木,天色昏暗,宛若深夜,外面的世界是一片昏黑無邊,時間恍若靜止,但在樹木之間仍有著微弱的灰色光芒遠遠地透了進來,就像是,絕望深淵中的一線希望之光,他掩著口鼻,表情嫌惡,因為,這個想法實在是令他感到作嘔。
“叩叩”
門口突然傳來了敲門聲,非常規律的兩響,像是試探性質那樣,用著手背突出的那一排指骨關節,輕輕地在門板上敲擊,但他的表情沉穩而沒有任何改變,他沒有出聲或是回應,他只是靜靜地走回了沙發,坐下並且喝起了咖啡,他輕啜咖啡那苦澀的香味,然後淺淺地微笑著。
“咚咚咚”
門口再度響起了敲門聲,力氣加重了許多,有些急促,就像是有些不耐煩那樣,他斜看了一眼,兩個紅色的眼瞳緩而慢的飄移到了眼角一側,瞳孔上閃過白色的亮點,不過,他只是再輕啜了一口咖啡,除此之外,什麼也沒做,也不打算做什麼。
“磅磅磅磅磅磅磅!”
敲門聲變得急促而猛烈,彷彿要破門而入那樣,強烈到足以搖憾著整扇門,但,他仍舊沒有任何動作,他細細地喝著咖啡,絲毫沒有其他的打算,任憑門板那端一切瘋狂而歇斯底里的動作持續進行著。
敲門聲突然停止,門外變成一片寂靜,許久許久,都不再有敲門聲響起,他蠻不在乎地將咖啡一飲而盡,看著杯子裡的殘渣思索了一會兒,他放下咖啡杯,起身,走到門邊,伸手,扭下雕花的門把,壓下門把的瞬間,門把內複雜的機軸牽引,將黃銅門栓緩緩往內拉動,失去這道固定門板的作用力,門,往著他的方向微動了一下,他用了點力量,往內把門拉開,再度響起的開閤聲,彷如一曲不祥的宣告,打開一條細長如線的縫隙,隨著他拉開的幅度,變得越來越寬闊,最後變成了一個灰暗的平面,他往門外看了出去,滂沱的雨水拍打著門外的石質階梯,時而有風吹襲,有些許雨水噴進了屋裡,有幾片被雨打濕的枯葉附著在階梯上,哪裡什麼東西也沒有,只有一片灰黑的虛無景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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