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07-23

抄本 (25) 荒墟

巨大的冰山猛然落下,其寬闊的程度幾乎涵蓋了整個極點城所以被日光照射的區域,強烈的震動與衝擊搖憾了整個極點城,萊特被強大的風壓吹到一個民房牆邊,而剛剛就在他差點被壓到的瞬間,他似乎踢到了某種東西,因為跌倒而往前撲了過去,也就因為這個動作,使得他沒被壓到,萊特瞪大著眼睛,對這一連串的幸運感到混亂與困惑。


不過,他爬起了身子,用手抹去臉上的塵土,有些畏懼的靠近了眼前那有如大樓般的冰塊前,雖然冰塊上有許多髒污,但那冰塊內部卻有如透明玻璃般清徹,他伸手抹了抹冰塊上的土礫,萊特原本期望可以看到那些追趕他的怪物,不過,在冰塊底下卻盡是些土塊與藍黑色的陰影,它們是消失了嗎?萊特這麼想著,不過,他沒有什麼時間去想這問題,費許已經非常接近他,他得更快到達墓室才行;於是他轉過了身,看了看四周,想確定自己在那陣狂奔後,現在在哪裡。

眼前是一間巨大的樓塔,外表的漆綠色斑駁,裸露出土黃的底色,在它前方的,是一大段灰白略青寬闊宏偉的百階樓梯,不知道經過多少時間,它充滿了灰塵與破損,部份階段殘破;整體看起來,塔樓有一種莊嚴的感覺存在,不過,那是種錯覺,萊特深吸了一口氣,那不是莊嚴,而是壓迫。

即便如此,萊特還是踏上了階梯,一階一階地往上,只是每一步踩在階梯的瞬間,他都能看到階梯的平面上發出微微的碧色光芒。

彷彿無限延伸似的,萊特不斷地爬著,然後不斷地上升著,每片階梯大約有兩個人前後站立的長度,但是寬度卻足有數百公尺寬,隨著拾級而上,萊特已經離出發處約有十幾樓高的距離,他回過了頭,現在可以清楚的看見整個冰山,那是一種讓人感到恐懼的巨大,剛剛能從它的落下中順利逃脫,連萊特自己都覺得非常幸運。

萊特氣喘噓噓的來到最上方,這裡是個廣場,偌大的建築物就在前方不遠處,一整排的青綠色雕像佇立在建築物正面的壁前,兩排雕像中央的,正是一扇半開的門扉,萊特稍做休息,加快了腳步,奔向了建築物。

就在他靠近門邊的時候,萊特放慢了腳步,那一整排的雕像,都是魚人的樣貌,它們那種異形的樣貌、鄙視人的面容,讓萊特覺噁心;他回頭看了一眼身後,然後又往前走近了半開的門扉,從打開的門縫走了進去。

裡面是個寬廣的接待空間,透過上方網狀的鏤空設計,建物內也有著充份的照明,此刻剛剛冰山落下後飄散的雪塵也從上方落下,萊特就像是置身在薄霧之中,周圍充滿了螺旋花紋的石造建築,它們都塗上了青綠的色彩,那是一種異常的氛圍,與所知的建築風格迥異,像是另一個世界的產物似的陌生,這些東西看起來像是沉寂了很長時間的樣子,散透著人去樓空的無機質。

萊特小心地走著,腳步聲迴響在寬廣的空間裡,空間底端有另一扇門,那門緩緩的打了開來,安塔提加的統治正從哪裡露出死白的臉孔,看著萊特。

"是叫我過去的意思嗎?"

萊特走到了門邊,那裡有個類似門栓的東西卡著,讓門打不開,不過那東西現在已經瓦解與腐朽,以致於門半開著,他往門探看了一眼,裡面有著雙排座椅,許多位子上佈滿了枯骨,萊特吞了吞口水,走進門裡。

那是個像是教堂的地方,非常大量的人,現在已經是枯骨,聚集在這裡,他們或坐或臥在位置上,也有不少人散成一堆的橫陳在地,萊特無法知道他們經歷了什麼,但,看這情況大概是躲避門外的某種東西吧?

"那東西還在嗎?"
萊特懷抱著這樣的心情,小心翼翼的在這裡前進著,不久,他來到了教堂深處,站在一幅巨大的彩繪玻璃前,在它所灑下了的青綠光芒下。

就在萊特不知道該怎麼進行下一步時,他的手被猛然拉了一下。

萊特抽回了手,轉過身子,連退了數步,是誰拉了他的手,但那裡空無一物,什麼人也沒有,只有一個類似祭壇或講台的東西在那裡。

萊特摸了摸手剛剛被摸到的地方,那種冰冷的觸感仍在,那是要暗示他什麼嗎?他走到了那個類似祭壇或講台的東西邊,仔細看了一下,他伸手推了推、拉了拉,但似乎都沒什麼用。

他看著那個祭壇或講台的東西一會兒,萊特沒有任何頭緒,走到了講台後,面對著那一大堆的雙排座椅,把雙手放在講台上,然後,一個小小的機械聲,一種讓他錯愕的感覺,萊特失去了平衡,往前撲倒,那個講台就這麼被推倒,而講台下是個大洞,萊特完全可以預料到將要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他重重的撞上一個斜面,用著頭下腳上的方式摔進了一片漆黑的坑道裡。

不過,萊特也叫喊不出什麼聲音,比起錯愕,他更擔心卡在這個滑行波坡道內,而他就這麼滑行了數分鐘,當他看到前方漸亮時,才稍感安心,然後順著勢子狼狽的停止在一堆棒狀物上。

他仔細看了那些棒狀物,那種彎度、那種色澤,那種樣貌,密集分佈的小型塊狀物,那正是與他記憶中的人類骨骼相吻合,他嚇得跳了起來,不斷地拍、搓著自己的衣服與雙手。

"我在哪裡?"

他環顧四周,他掉下來的地方,是個大圓桌,那上面原本應該有四、五具骨骸,但現在已經被他衝散;他抬頭看向上方,上方是個圓井,一樣覆著格狀物,細雪與光照從那裡灑下,而從那上面垂掛了許多條金屬般的鉤子,有些還掛上了人的枯骨,周圍滿佈著許多生鏽的金屬器物,他彷彿看到兩三個小孩的幽魂無神地蹲在角落,但,萊特想不透這裡是做什麼用的地方,是刑房嗎?他走下圓桌,看到了一扇門,緩緩的打了開來,從那裡面傳來了不曾聽聞過的音樂聲。

萊特吞嚥下口水,踩著懷疑的步伐走進了門裡。

金色的裝潢,像是太陽照耀、鋪上白布的長桌擺滿沒看過的小盤精緻料理、侍者端著精釀如紅寶石的美酒在人群中穿梭、各色人種穿著充滿特色的華服高聲闊談、而深處那個穿著有如黃金神像的人,正是萊特所知道的統治者,這裡像是場極盡奢華的宴會似的,正在一種歡愉的氣氛下慶祝著某事,但,萊特他不知道他們在慶祝什麼,僅能感受到那種氣氛。

萊特往前,想靠近著統治者的所在,他沿著長桌往前,那些料理似乎都是同一種生物做成的肉品,統治者此刻起了身,大家都安靜了下來,幾個穿著繡上綠色絲線名字斗篷的人站了起來,拿出一本黑底硬殼的書,對著大家展示,而統治者接過了書,大聲的說了些話,底下的人,不斷地歡呼,然後統治者帶著書,走進了他身後的一條走廊裡;萊特見狀,連忙加快了腳步,也跑了過去。

走進了廊裡,音樂消散,只有統治者的亡魂在前方不停地走著,漆黑與無助的氛圍飄散,出現許多人的幻影與他哭訴,但他都不為所動,走了許久一段時間,總算是走出了地窖,迎接萊特的,除了久違的光照外,是一條長橋。

橋面古舊剝落,有些地方甚至破出不小的坑洞,統治者的亡魂已然不見,但目標地應該是橋連接處的方型建築物;萊特走到橋旁往下探看,那底下深不見底,只剩下純然的漆黑,他吞了吞口水,小心地在這座古橋上前進。

不久,萊特已經走到了那個方型建築物前,那東西看起來就像後現代的設計物一樣,光滑、直線,與著他一路走來所看到的建築物大異其趣,他有一種奇妙的感覺,好像有什麼東西不一樣了似的,但他說不上來,他踏上階梯,來到了建築前,建築削去了一個底端,變成了一個三角形的洞口,那裡應該就是入口。

走進了建物裡,萊特就覺得有些異樣的感覺,這裡所擁有的不是恐懼的感受,而是虛無與空洞,這個建物的感覺,極端的沒有個性,它沒有裝飾,牆壁上沒有銘文,只有腐朽已久的感覺繚繞,內部空乏到讓人不知道作用為何,只有一條沒有把手的環狀階梯孤單的立在建物中央。

他走上階梯,大約四五樓高的地方,來到一條黑暗的穿堂,一條幾乎完全黑暗的穿堂,萊特拿起準備好的電提燈點亮,緩慢地走進穿堂,許久,然後他看到了一個像是房間似的地方,裡面有書架、有床、有張書桌,一具枯骨坐在書桌前,他的手上拿著一隻東西,像是乾燥過的樹木枯枝,房間裡的陳設一團混亂,就好像有人曾在這裡翻找過東西一樣,萊特走到房間靠牆的一座書架,把電提燈放在那裡,他的影子在身後被拉長,拉成了魚人的樣貌。

「當時帶著那個快要被滅國的王子來到這裡,因為我不能進來這裡,只好要他把書拿給我,沒想到那傢伙,竟然跟書裡的下級生物聯手,擺了我一道,自己帶著書先離開了安塔提加,然後又因為不會使用這本書,那王子進一步被書裡的下級生物搞到去自我毀滅。」

「這故事聽起來很耳熟。」
聲音從背後響起,萊特認得聲音的主人,但如果可以的話,他一點也不想聽到這聲音。

是,這不就是阿拉丁神燈的故事嗎?故事原型是,滅國的魔法師帶著即將滅國的王子前往遙遠的冰雪之地,拿一本能夠實現願望的魔法書。

萊特轉過身,費許就站在入口那裡猙獰地笑著,他的笑容其來有自,因為這對費許來說,可能是今天最簡單,但是獲益卻最大的一件事,只要把眼前的這個人類拆成碎片,那麼他渴望已久的書就能到手了。

「故事裡只剩魔法師與實現願望兩個部份還是事實,其他的,已經算是面目全非。

「讓人懷念的地方,讓人想到往事,也讓我想到這長時間的夢想終於有了結果;」
費許摘下帽子,拍了拍袖口的灰塵,半張著嘴微笑。
「我聽到書的產聲了,把書給我。」

萊特吞嚥下口水,非常緩慢的拿下背包,然後移到胸前,他可以感覺到自己的手抖得非常厲害,然後他把手放在拉鍊上,準備拉開背包。

「我醜話說在前面,可不要想耍什麼花樣。」
費許撂下了狠話,威脅著萊特。

萊特拉開背包拉鍊,往裡面看了一眼,那胎動的肉繭已經乾涸,一本黑色封皮、不斷傳來碎唸如細語的書本,正在他的背包裡,發出著類似歡愉的頌讚,萊特伸手,準備拿出那本書,但他在那瞬間差點昏厥,機警的萊特連忙翻開了書,用書頁夾緊了那東西,而來自書本的碎念,也在這瞬間停止;現在萊特緩緩從背包拿出那本書,然後用雙手把它拿到了胸前,這一刻,他可以感覺整片大海、大海深處與黑暗處都是歡愉的氣氛,一種慶祝末日將至的氣氛。

當然,離他不遠的費許,其興奮與無法抑制的樣貌,更是已經幾乎要脫離人形,他現在正死盯著萊特手上的書。

「把書給我!」
費許高喊,他口邊的唾沫噴濺到了地上。

「給你?」

「哼,萊特"先生",我原以為你是在欺騙我,但想不到你真的能將這東西變回屬於它的原貌;現在,你的任務已經結束,雖然我不解你為什麼要回到這個被世人所遺忘的地方,也不了解你的目的,但是,這一切,可以在這書回到我手上一筆勾銷,從今以後,我只要能頌念真名,那麼碧城將能再臨,從今而後將沒有比這更重要的事;快點!把書給我!」

「我有點納悶,過去的王子也好,現在的我也好,為什麼你從來不曾親自進來取回這本書?」

「你這傢伙,不需要知道這些事,把書給我,趁著我還心情不錯,你可以留那條爛命自己想辦法離開這裡。」

「我猜,這裡是不是有某種力量或原因,於是你無法進來呢?」

「這是最後一次警告與我最大的寬容,我只說這最後一次,把書給我。」
說完,費許收起了笑容,那種厭惡憎惡的氛圍再度繚繞。

「好嘛,不需要這麼生氣,不過,我不敢靠近你,我會把書墊在背包上,從地上推給你,如果你不同意,那我只好用丟的給你,可以嗎?」

費許沒有回應,不過萊特硬著頭皮蹲了下來把書放到了背包上,然後拿捏著力道,往著費許的方向,從墓室內,往著費許所在的門口用力一推,背包的尼龍布面在滿佈塵灰的地上,發出了吵雜的磨擦聲,這不過數秒的聲響,對萊特來說,簡直有數分鐘之久。

背包不偏不倚的托著書,滑到了費許腳跟前,現在他的臉,像是因為愉悅與興奮汎出了潮紅,他單膝跪下了身子,用雙手非常小心地捧著那本書,像是拿起了非常容易破碎的寶物,然後一邊感受著書的重量,一邊站直了身子,他準備打開書頁,同時,也感覺到了一些異樣,他發現書頁中夾著某個有些厚度的東西,同時,他也很自然的翻開那個夾著東西的書頁。

那是個刻著馬頭人身生物,與複雜幾何花紋,像個杯墊似的圓形木片;費許納悶的拿起那的東西。

一大堆的深藍色的凝膠從天花板上流下,萊特與費許在這瞬間,同時墮進了一片有著幽深黑暗底端的海中。

「歡迎回來到深潛者意識共有的大海之中。」
萊特上而下地對著大海深處的那尾白魚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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