抄本 (26) 人魚

「所以，這就是你最後的手段了嗎？」
在意識之海的費許白魚，用著低沉可怖的嗓音說著話，牠身上的白色鱗片閃動，單單是這麼一句話，就足夠讓萊特明白自己與對方在單純力量上的差距，已經遠遠超過螞蟻與大象，更可怕的，是後方那對看起來就像要開始活動的紅光。



「讓我想想，你為什麼會這麼做、想做什麼。」

費許白魚往上遊動，就像在水中的魚雷，也像拖著白影的水鬼，形態飄散，動搖不定，不過這點就讓萊特可以確定這裡是意識的世界，是某個存在的羊水。

「你是認為我們在意識世界的存在相當嗎？」
白魚的魚頭變成了人臉，牠游過萊特的身後，用著戲謔的表情說著。
「答案是否定的，意識本身也有強弱之分，你不過就只是個初級者，面對來自深淵的恐懼，沒有足夠的知識、沒有足夠的膽識能撐起你的理智。」

「那是你的見解，關於要如何對付你的這個問題嘛，我最初跟他們討論過，結論是我沒有任何能力能跟你對抗，於是，我跟他們從兩個層面來思考，一是肉體，二是精神。」
萊特壓抑著恐懼與不安，說著他現在舉動的目的。

「真是傲慢呀，人類萊特。」

「先不談精神，在肉體方面，我不認為我能跟異界生物能有所抗衡，於是，我們需要的是手段，於是這個統治者提到的地方，也就是這個房間，從過去記錄來看，我無法確定你為什麼不親自前來，即使你也知道這個地方了，但你所做的卻是阻止別人前來，這裡有什麼秘密嗎？不管如何，這個房間本身就是我的底牌、王牌與鬼牌，當時的想法更簡單點，把你推進去，然後把門關起來，這是我們討論過的結論，但是，我覺得沒有那麼簡單，如果你是醒著的話，那我一定一點機會也沒有，所以，我們想到了另一點，精神。」

「所以你們弄到了那個木片。」

「那是個意外，很方便的小東西，我原本打算用盡方法在這裡進到深潛者的海中，包括拉著你一起睡覺之類的。」

「喔，我大概懂了，你是打算先我一步離開深潛者之海，然後把我的身體推進去，然後把門關起來？」

「非常的簡單，而你也確實一路跟到了這裡。」

「那是因為你偷走了很重要的東西；不提那個愚蠢到不行的計畫，那麼你要如何早我一步醒來，你該不會傻到以為，能游到上方就能提早醒來吧？我可是有著魚的樣貌呀。」

「謝謝你告訴我這件事，我等等會試看看往上游能不能早點醒來；至於給你精神方面的打擊，不是我負責的事。」

「什麼意思？」

「是他們。」

萊特看向了不遠的藍黑色深處，那裡正閃動著金色的光輝，不久，那些光輝穿過深厚的黑暗，蜂擁而到了萊特身邊，往著費許的化身，展開了襲擊。

那一大團金色的魚群不斷的如金箭般從黑暗中湧出，那些並不是萊特所知道的魚類，尖而利的獠牙，巨大的口器，昆蟲般的外貌，沒有眼瞳的雙眼，詭譎的花紋，異常極致的構造，人類的面孔、毛髮、手、腳與性器官，像人魚般的，像鯨魚般的，像古代生物般，像庫拉肯似的，形態不一，毫無共通的外表，只有顏色，是一致的金色。

而費許也毫不示弱，不斷地變著外型，與那些金色的魔物糾纏，時而變成東方的長龍，張開大口吞噬那些金色的族類，有時變成滿是尖刺的樣貌，不過，在數量上的差距實在太大，一個瞬間，一尾人魚抓住了費許的尾巴，開始將他往著深淵拖去。

「在特等席的節目就看到這裡為止吧。」

一隻手搭在萊特的肩膀上，是那個金髮的人魚，即使是現在，她的面容仍被髮絲所遮掩，那金色的魚尾，閃爍著一種不可思議的美感。

「說好了我們來纏住他，你還有更重要的事要辦，要不然就算擊垮了他的精神，他的肉體，仍可能會是有威脅性的存在。」

說完，人魚也往下加入了與費許的博鬥，那種宛如被拖入地獄的景象，充滿了費許的咒罵與金色生物的殘骸，就算被打破了頭，被削去了手腳，無神的張著大嘴，他們也要把費許拖進更深、更深的地方。

萊特抬起了頭，往上在黏稠的漿液中爬升，他使盡了全力，想往那些光亮的地方游去，雖然非常的不容易，但習慣之後，他的速度也開始慢慢提升。

眼看著光明與睡意靠近，海面似乎就在眼前了，從他們開始糾纏到他開始往上攀升，現在到底經過了多久，完全無法計算，只能感覺到，那是一段冗長的時間，萊特低頭，想看看到底離他們有多遠。

「我說你這傢伙，不會覺得這一切就會這麼順利吧。」

萊特低頭的瞬間，看到了費許的人類臉孔，他滿臉是血，眼睛泛紅，鼻孔被削去，嘴角撕爛，頭破了一個大洞，他對著萊特伸出一雙勉強稱得上是上肢的東西，然後緊緊的摟住了萊特；而在這之後的，是數以萬計的金色魚群，他們就這樣，一直往下，一直往下，往下，再往下，直到他們的身影落進無盡的黑暗之中。

一尾滿是金色鱗片的魚尾晃過意識的海面，眼前的景色，回到了死寂般的墓室之中。

萊特瞳孔放大地仰躺在墓室中央的地上，而費許則是不成人形、以著半魚、半魚人、半人的姿態倒臥在入口，不斷不斷地嘔著鮮血。

一個女人走了過來，她站在原地思考了一下，拉起費許的魚尾，把他拉進了墓室裡，而進了墓室的費許，看起來變得更加痛苦，開始扭曲著身體，一邊口吐著鮮血與唾沫，女人沒有理會費許的哀號，只是把他拖進了墓室，然後把他甩到了萊特身邊，接著她走到了入口撿起了那本書。

「放...放下那本書...」

萊特張著口非常勉強的說出這句話，而這話，讓那個女人小小的驚呼了一下。

「喔？我還以為你也被深淵給吞噬了，嗯，看起來不像是毫髮無傷的樣子，你看到神了嗎？」

「把...書還我，還給我...」

「對於你的要求，我的答案是否定的，一是我們並沒有在這方面的合作關係，二來這不是契約上寫明的代價，這是額外的，像是小費一樣的東西，雖然說，這比起小費還豐厚得太過頭了點，但是呢，小費就是小費，沒有理由不收下。」

「妳...」

「拜託，長大一點、成熟一點，從你所認為的一切到這裡的功用都是你認為，難道世界上的一切都應該這麼順利嗎？當然不是，不過，你很漂亮的打敗了一個位階至少高出你十幾倍的怪物，完美的計劃，不會再有人想奪取你的性命，你應該感到非常的萬幸。」

「可是...我...詛咒...」

「你好囉嗦，不能乾脆點死心不去計較嗎？算了，我在這裡把話講清楚好了。」
女人轉身，面對著萊特，但他的瞳孔仍無法聚焦，眼前一片模糊。

「首先，抄本的魚人詛咒，與，了解內容的瘋狂之死，是永恆的，一旦能連接到深淵的意識就等於死定了，那是接觸到禁忌的原罪，沒有藥與方法可以醫治，至少目前是如此，而你嘗試的是前所未見的方法。
其次，除了讓某個氏族陷入絕境外，你可做了件非常了不起的大事，那就是，死靈之書在這個世界的再度降臨，不管是正方與反方，現在都為了這東西而亂成一團，而我在聽見產聲的那瞬間，收到了數以萬計的收購與競標的要求，也有封存與銷毀的要求，託你的福，就算放在這個已被遺忘的國度，全世界也忘不掉這東西了；那麼該做的事只有一件，就是把東西給有能力保管的對象保管，把危險的東西，放在幼兒身高與手碰不到的地方，如此而已。
最後一點，魚人詛咒除了身為人類身份的變質外，說不定意外的是最接近永生的方法。」

「什麼意思...？」

「看看你旁邊的那位先生，如果你看得到的話，就算是精神崩潰、身體殘破，只要還有細胞活著，那麼魚人就會永遠的，永遠的活下去，不死，正是深淵的主人給這個力量弱小的奴隸最大的祝福。」

女人高聲大笑，聲音在四周圍環繞，但是萊特現在頭暈與痛苦，他就算是再憤怒也無法起身。

「下次找仲介辦旅行，可記得要連回程都規劃進去吶，我親愛的委託人，希望你下次記得。」

瑪美德一邊露著嘴角已經裂到了耳根的笑容，一邊拉上了墓室的門，還一邊揮手致意，金色的髮絲逆光閃著光輝，然後，石門關上，一切歸於黑暗。

然後，到底經過了多久的時間呢？萊特從一開始數，數到頭已經不會痛，旁邊的費許已經不再發出聲音，數次因為沒有空氣而昏迷，然後又醒來，在幾分鐘醒來又昏迷，但眼前，只有一片黑暗永遠存在，萊特失笑，祝福，這根本是永無止盡的痛苦。

但就算是在這裡痛哭流泣、憤怒與嘲笑自己，也只有像死人似的費許在萊特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