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09-24

真夜館 5


TIME.4 21:46
雨水的聲音變得稀稀落落,雖然那打在車窗上的鳴響仍不絕於耳,雨刷刮刷玻璃的聲音混雜在雨水的聲響之中,雖然車子的座椅稱不上舒適,那起起落落的機械音,就是讓人有種被催眠的感覺,讓人不捨得睜開眼睛,想繼續沉浸在夢鄉當中,但,有種異樣的感覺卻在這半夢半醒間縈迴著,似乎,少了些什麼,少了些很重要的東西,雖然閉著眼睛,但他感覺到周圍似乎過於平穩與安靜,就彷彿,一切都停止了一般似的,約克猛然睜開眼睛,不是彷彿,而是車子確實是停止的,他正躺在副駕駛座,他爬了起來,環看著車窗外的周圍,車外雨水依舊,引擎蓋上還冒著冉冉而昇的熱氣,除了前後各一盞的路燈外,周圍漆黑得如同無底深淵,他有些不解,約克記得一直到某段時間前都還是他在駕駛,但對於何時交換駕駛?何時入睡?以至於最後為何停在這裡?而又停了多久?他一點記憶與印象也沒有,約克環看著車內,卡洛琳呢?在這段睡著的期間,她自行下車了嗎?約克翻翻衣服內側的手槍,槍安穩的在槍套裡,他再次前後各檢查了一次,也為這可笑的舉動冷哼了一口氣,這麼大一個人在車內,怎麼可能眼誤沒看到?她是下車去找什麼東西嗎?難道卡洛琳會是查覺他的企圖自行逃走了嗎?又或者這段期間發生了什麼事嗎?雨刷依然起落,約克吞嚥下一口唾沫,他沒有辦法在這寂靜的車內得到任何一個問題的答案,他只能從這周圍的黑暗中,得到一股如同雨水累積般緩緩滋生的恐懼。


約克想了想,他搖頭,整了整衣服,卡洛琳逃走也好,下車查探也好,情況這樣發展,也省得他再想辦法去拋下卡洛琳,他爬到駕駛座上,調了調雨刷的速度,然後一邊把手伸往鑰匙孔,一邊把頭看向了車門外的後照鏡。

「約克。」

車窗外那張蒼白的女人臉孔,突然響起的說話聲,讓約克瞪大了眼睛驚劇地顫動了一下,連車身都為之搖晃,不過那僅僅只是一瞬間而已,約克隨即發現,那並不是什麼未知的陌生人或是其他的東西,那只是被雨水淋濕了頭髮的卡洛琳。

卡洛琳再敲了敲車窗,往著車門鎖比了比,約克才恍然大悟地拉開了門鎖,卡洛琳一臉無奈地繞到車後座,開門坐進了車裡,全身濕透的她,帶著一身雨水坐在後座的皮椅上,看起來非常的糟糕與狼狽。

「妳去哪裡了?」約克問。「我們怎麼會停在這裡?我怎麼一點印象都沒有?」
「你不記得了嗎?」卡洛琳納悶地看著約克。「我們離開服務中心之後,因為雨太大了,決定往山區開進去,在山區裡找間地方撐過這一夜,你開了半小時之後說你覺得很累,想休息一下,便把車子交給我來開,」她撥了撥額前濕漉披垂的頭髮,接著說道。「然後我們開到這附近的時候,車子突然熄火,看油表好像是沒油了,於是我停車下去檢查是不是漏油...」

約克聽到這裡,逐漸地把卡洛琳的聲音遠離,他的腦海裡總算是了解了前因後果,他非常地清楚,自己剛剛只顧著想甩掉卡洛琳,而沒有把油加滿,顯然是個徹底的錯誤,但就目前的情況來看,他非得在車上等到白天,再看怎麼樣才能離開這裡。

「所以我們要一起走過去嗎?」
「妳說什麼?」約克回過了神,連忙回答道。
「我說,我們要一起走過去嗎?」卡洛琳撥了撥耳旁的頭髮。「雖然沒有雨具,不過應是稍微走一下就可以到了吧?」
「妳在說什麼呀?我們要去那裡?」
「所以你剛剛沒聽到我說的事囉?」卡洛琳嘆了口氣。「我再說一次好了,剛剛說到就在我下車去看是不是漏油的時候,我看到車後方不遠的地方有個告示牌,我走過去,勉強靠路燈看見上面寫著『旅館由此去,五百公尺』;所以我問你我們要一起走過去嗎?也許我們可以不必待在車上等,就先到那旅館過求援看看。」
「雖然我想說這也未免太剛巧了點,但,這樣也好,省得我們在下雨的山中亂逛。」約克拿出地圖看了看,確實在山區的地方,有標示著幾座旅館,雖然很有可能因此被警察或是其他人發現,但是待在這沒油的車子上其實也一樣危險,不如到旅館看看,倘若那裡有儲備些汽油或是車輛,或許,他也能提早離開這裡。

約克熄滅了引擎、車燈,打開車門下了車,雨勢比之前小得多,但仍算是場大雨,他的肩膀已經開始變得濕漉,約克走到後車廂前,確實如卡洛琳所說,在不遠後方那昏黃的路燈底下有著一個綠色的告示牌,他回過了頭,用車鑰匙打開了後車廂,拿出那個裝滿了錢的背包,並且把手槍與彈匣放進了背包裡,背到身後。卡洛琳也下了車,她縮瑟著身軀,看起來就好像又瘦小許多,約克沒有多說什麼,他跨大了腳步,在雨中半跑半走地往著告示牌走了過去,而卡洛琳則緊隨在後,距離不遠,他們很快的就來到告示牌前。

『※※※旅館由此去,五百公尺』鋁製的告示牌上這麼寫著,旅館前的名字不知道被誰抹去,刮磨的痕跡讓人看不清楚那些字樣,循著箭頭的方向往右方望了過去,那裡有一條鋪上碎石的小徑,左右有著蓋過路頂的兩排大樹,深處的地方,在雨水中微微亮著、搖著、晃著些不甚明亮的窗戶燈光,但仍不足以使人看清楚房子的樣貌。

約克猶豫了一會兒,他停住了腳步,思考著這個決定的正確與否,他再看了看卡洛琳,似乎是雨水讓她感到寒冷,卡洛琳緊抱著雙臂,正悽然地看著他,約克吐了一口氣,他也感受到了雨水的寒冷,雖然這份看似同情的感覺,出於一個身處於相同環境而生的同理心,不過,至少讓他開始往著不甚明亮的窗戶燈光緩緩地前進著。

走過樹林,穿過林道,身後山間道路的空曠聲音逐漸變得遙遠,雨聲在林道中變得密集而細碎,兩人一前一後踩著碎石走著,體重透過鞋底,擠壓著腳下的碎石,使得他們的腳步聲變得低沉而幾近無聲,透過遠方窗戶的燈光與夜空山巒的光暈,雖然不甚清楚,但已經可以在雨夜中逐漸地看見這旅館的輪廓,那是一個佔地廣闊的歐式莊園,外圍似乎有著一大圈黑壓壓的鐵棘圍籬,而圍籬內則是一望無際的私人庭園造景,若不是雨夜,也許他們可以一覽這莊園的美景,但現在只有無盡黑暗幾乎吞噬了周圍的一切,僅存著埋在草叢堆中照明用的微光,烘托著一條供人通行的碎石走道;而走道盡頭正是那無名的旅館主建築,它的形體方正,約有四層樓高,有些許雕花裝飾,屋角一左一右地各蹲倨著一尊石雕守衛獸,整體來說算是頗有古典風采,旅館前面還有一個不加裝飾的圓形水池,從正面看過去,那裡有十數扇窗戶交錯整齊地排列著,就像是在簇擁著那扇黑色的雙開大門一般,大門旁的左右台座放著兩盞火光搖曳、光芒微弱的鵝黃油燈,一切恍若一條引領著人們進入黑暗深淵的道路。

約克與卡洛琳緩步地走過門前的圓形水池,水池上滿是因為雨水而產生的圓形波紋,黑色幽深的池水偶爾浮掠過些影子,在微光的照耀下,閃過些許鱗片般的光痕,似乎是細長而冷冽的樣子,但,實在是不足以辨認那是什麼動物,不過,牠們卻讓約克感覺深刻的惡寒,再走了一會兒,繞過水池,他們踏上門前的小台階,來到門口前突出的屋簷底下,看著那扇黑色的雙開大門,那是一扇質地厚實的木門,高度足足有兩個成年人相疊那麼高,門的左右兩邊各有著一個雕著繁複花紋的門把,左側的門板上有一個石質的山羊頭形狀的門環,羊從不大的口中長長地吐出舌頭,末端捲曲,看起來像是用來讓人敲門,但那詭異的造型,實在是使人無法很直接的去使用那個門環。約克看了卡洛琳一眼,卡洛琳皺了皺眉頭,猶豫了幾秒,最後仍是無奈的伸手扣了扣那山羊舌頭形的門環。

“叩.叩”
一種悶沉的低音在木門上響了兩下,輕響的石質敲擊音被雨水的聲音蓋過了大半,卡洛琳用眼角看了看約克,而約克則雙眼看著卡洛琳,下顎往著門的方向動了一下,卡洛琳吞咽下口中唾液,壓抑著心中的不悅與不願,準備伸手再扣一次門環。

“叩.叩”
悶沉的低音在木門上再響了兩下,明明燈火通明,但,門後似乎沒有任何迴響或動作,卡洛琳伸手扭了扭門把,而門把才剛握下去,就有被卡住的手感,很明顯的是呈現鎖上的狀態,卡洛琳不死心又用力扭了幾下,而約克則雙手抱胸地看著眼前的女人能怎樣突破這現狀。

「有什麼事嗎?」

一個女人從約克與卡洛琳身後出聲問道。卡洛琳被嚇了一大跳,直按著胸口,大口吸氣吐氣,約克回過了頭,眼睛瞪大,完全愣在當下。發出聲音的,是一個穿著黑色女僕裝扮的黑髮女人,她胸襟前的白色圍裙沾染上了各種顏色的髒污,頭上的白色蕾絲頭巾也是一樣的髒穢不堪,甚至於有些破爛的感覺,她的右手上撐著一把斷了兩根傘骨的黑傘,手腕上纏著止血繃帶,臉色蒼白,左嘴角有著瘀傷,右眼皮腫脹,站在雨水的她,在昏暗的雨夜背景下,她那白色的臉孔顯得格外清楚。

「有什麼事嗎?」
女僕看著約克與卡洛琳好一會兒,再度問道,這次,她硬生生的把嘴角用臉頰肌肉往上提,被肌肉牽動的兩眼因而彎曲成一種奇怪的弧度,她非常刻意的露出一口牙齒,那一口牙齒發黃,牙肉萎縮,若不把它當成是威嚇,看起來就像是被一般人稱為“微笑”的表情,而女人就用著這種僵硬的微笑問道。

「呃...」約克回過了神,試著從被驚嚇的狀態中冷靜下來。「請問,這裡是旅館嗎?」
「是的,這裡是旅館嗎。」女僕拉高了微笑的嘴角,幾乎使人可以看到鮮紅牙肉。
約克用食指往著門指了指,女僕點了點頭。
「那麼這旅館還有接受深夜客人的入住嗎?」約克用手敲了敲門地說著。
「噢,歡迎歡迎,當然歡迎。」女僕收起了傘走過了約克與卡洛琳身邊,站到了門前,她從圍裙腰際的口袋中,拿出一串被環狀鐵圈箝箍著的鑰匙,把鑰匙放進鑰匙孔內,轉了兩下,門鎖開啟的聲音,輕聲響起。

「歡迎來到山稜最寂靜的角落,深夜最深遂的虛無,真夜館。」女僕推開了門,轉過了身子,彎腰向約克與卡洛琳深深地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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