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10-20

真夜館 7


TIME. 22:27
「……我們正好通過畫廊,請容我藉著這個時機,簡述本館的歷史淵源,不知道各位同意嗎?」亞蒙帶著笑容問道,不過他身後的客人們,若不是像哈里特與其夥伴那般心不在焉,就是如約克與神父那樣死盯著他一語不發。

亞蒙走在最前頭,而客人們則跟隨在後,最後則是女僕跟在隊伍的尾端,呈縱列的一直線,他帶著這一群人,正通過著一條冗長、昏黃的仿古藝術風長廊,長廊一側是落地玻璃窗,另一側則是掛滿了尺寸劃一的一整面牆油畫,每一張都是一百一十六乘九十一公分的五十號油畫,約略估算有二十六張,玻璃窗外是一個有著小池塘的中庭,有幾株枯樹佇立在庭院中央,特別提到那個小池塘,不論是誰,一眼都會先注意到那個小池塘,因為有誰會在池塘上蓋個拱門般的斗蓋呢?一個不見日照的小池塘,設置在中庭,除了不搭調以外,而且異常顯眼。


「本館建築於一六二四年的初春,最初的擁有者,是尼德蘭王國,也就是今天荷蘭的烏特勒支子爵,他在女王的命令下來到這裡執行殖民地的建立與運作,一六二七年子爵在一場騙局中,用相當誇張的低價向一個印地安首領買下這座山,而該名印地安首領則在事後被族人車裂與棄屍,一六四三年烏特勒支子爵宣稱受到神的感召,在此為其建立教堂佈道,子爵的肖像就在我的左手邊,門口大廳那幅肖像則是他晚年的樣子。」
約克看向了亞蒙的左手側,那是個穿著英挺軍裝、蓄留著鬍子的粗獷男人,他的身材壯碩,表情志得意滿。
「這兩張肖像還真讓人無法聯想。」神父看著肖像,皺起了眉頭。
「神父真是有識人之明,兩張肖像如果不經說明與提醒,確實讓人無法聯想到會是同一個人。」亞蒙笑著。
「拜託,這種差距這麼大的樣子我也看得出來。」哈里特對於這麼容易就被誇獎,表達了他個人些許的不滿。
「請容我繼續說明。」亞蒙稍微地回過了頭,停止在眼角的紅色眼瞳,令人感覺異常的不自然。「烏特勒支子爵來到這裡的時候年方四十,而其後半生則恰巧遇到了英荷戰爭,就在三次交戰後,英國得到了最終的勝利,而子爵三十年來的經營與積業則瞬間化為烏有。」亞蒙攤了攤手。「這並非他的過錯,只是,歷史洪流來到,沒有人可以抗拒,他被迫交出他曾經擁有的一切,名聲、權力、土地,乃至於金錢以及他可以為所欲為的絕對。」
「殖民主義的既得利益者,不值得同情。」約克挖著耳朵。
「我也有相同的想法。」亞蒙暗暗的笑了一聲。「不過,英國人對這位敗戰總督倒是禮遇有嘉,他們承認其爵位,允許他擁有私人財產,也承認他曾經擁有過的土地,代價是請他年年繳稅,並且安份守己,不去煽動留下的荷蘭移民;但雖然是如此,子爵最後還是奉還了爵位,手邊的不動產只留下了這座山與這棟房屋,至於其他的東西,他則沒有多加留戀,全部充公去了。」
「而這裡就叫真夜館,故事結束,我們可以去睡了,哈哈。」哈里特打了個大呵欠。
「我也希望就到這裡結束,不過,子爵老年到死,才是重點與關鍵的部份,請諸位給我一點時間來陳述;或者,你也可以與敝館的工作人員單獨前往宿房休息。」亞蒙吐了吐舌頭,舔遍了自己的唇瓣。
哈里特悄然的撇看了一眼,兩個衝著他毫無表情死笑的女僕與服務員,令他非常地不愉快,於是他只得搖搖頭回絕。
「沒有人知道子爵為何留下,留下理由為何,子爵改建並擴建了教堂,舊有教堂區塊就是各位剛剛入門休憩的大廳處,他從而將教堂變成了他的私人住宅,子爵與其奴僕約十數人寡居於這座深山宅邸內,平日也不外出玩樂,也不曾參加社交場合,甚至於拒絕除了建築工人以外的所有訪客,從而一直到他老死為止,他連一步也不曾離開過這裡。」
「哈哈,他是對建築工人有特別的喜好嗎?」哈里特插話道。
「不,肌肉腦袋,很顯然這人雇用工人幫他蓋房子或是某些東西。」約克應了回去,言語中帶著嘲諷。
「今晚的訪客總是令我喜出望外,因為他們的素質是如此優秀。」亞蒙笑著。「先生所言正中標的,一點也沒錯,子爵在這裡一直到老死的期間,其屋內的工事不曾間斷過,偶爾是個做工精緻的小雕像,有時是富麗堂皇的石造拱頂,昂貴的窗戶,訂作的書架與書桌,或是一些巧妙的屋內設計。」
「請問,」神父有些納悶地問著。「是什麼樣的屋內設計呢?」
有那麼一瞬間亞蒙收起了笑容,表情變得嚴肅,但隨即,他又露出那個標準的笑容。「是一些饒富趣味的設計;而這些不間斷的建築與裝修,散盡了他所擁有的金錢、財富,最後連那些僕傭也都離他而去,只留下他孤單的一個老人在這偌大的屋內。」

亞蒙停頓了一下,時間不長,但是卻異常的令人感覺沉悶,因為,故事說到這裡,這種故意停止的方式,除了刻意打亂原本流暢的節奏,那麼必定是要進入一個重大的轉折。

「後來發生什麼事了嗎?」卡洛琳怯生生地開了口問道。

亞蒙再次燦爛地笑了出來,當然,那是一種無聲的笑,但是單看他的表情,任何人都可以感受到那股無比強烈的歡愉,一種預期到會有人如此提問的歡愉。

「發生什麼事?」約克也發出了同樣的疑問,他實在沒有耐心去面對那個笑容。
「說起來也不是什麼大事,只是一個孤單的老人在這偌大的屋內獨自死去罷了。」亞蒙吸了一口氣。「前面說過了,不間斷的建築與裝修,散盡了他所擁有的金錢,當最後一個奴僕離開的時候,子爵的家中甚至沒有剩下任何一點食物,但是,他的桌上還有著好幾張已經估好價格的建築契約,而最快的一張,將在半個月後開始動工。」亞蒙滑溜的轉過了身,請原諒我,不使用流暢來形容,因為那個轉身的動作,感覺非常的詭異,他先轉過了頭,才緩緩把身體轉了過來,就像是條蛇一樣,你甚至會幻聽到那蛇鱗響起的聲音。「半個月後,第一目擊者帶著幾個工人來到這裡,由於他們過去曾經來過這裡工作,因此,在等了幾分鐘之後,他們根據過去的經驗,從門側橡樹的樹洞裡,拿出備鑰進到了宅第內,就在大門打開的瞬間,陰暗無光的宅第內,被透進來的光線照耀得清楚無比。」
「他們看到了什麼?」卡洛琳咽下一口口水。
「他們看見了一個死亡多時的孤單的老人,坐在屋內正中央的椅子上,他的雙腳被綁死在兩隻椅腳上,而左手掌心則被一把匕首穿透,固定在椅子的把手上,腐爛的臭味滿佈屋內,地上的石質地板上滿是屍水與血液。」
「哇喔,他是遇到強盜了嗎?」哈里特詫異地問。
「這一點,除了兇手與被害人本身,恐怕,在這世界上無人可以知曉,況且,據驗屍的結果來看,他的身上除了手掌那個被刺穿的傷口外,其他地方沒有明顯的外傷或致命傷,看起來除了餓死或是衰竭死外,實在是無法判斷死因,再者,以當時的技術也無法進行更深入的驗屍,因此,事情也隨即就落幕了,值得一提的是,工人們在他的腳邊發現了一張字條,上面寫著幾個單字,但是一位信仰虔誠的工人提議應該燒毀這字條,於是等警方來的時候,他們只看到了一堆灰,事後,警方偵訊了幾個找得到的工人,但他們憑回憶所記得,僅只有兩個荷蘭單字,“提早"跟“完全"的否定式。」
「是“太早"跟“不完全"吧?」約克冷冷地看著亞蒙。
亞蒙微笑。「關於這點,我想可以解釋為對字意的翻譯不同吧?」

長廊走到盡頭,出現在他們眼前的是一道黑色的雙開大門。

「諸位,我們要進入本館了,」亞蒙回過了頭,淡而無味的說。「這裡是當年子爵開始建築的一部份,很可惜,到他死前,只完成了這個大廳與兩個房間,不過,大體來說館的主結構已經完成,但是房間數量很顯然不足。」

說完,亞蒙推開大門,那是個寬敞深遂的大廳,迥異於先前長廊的陰暗,這裡華麗而鵝黃的水晶吊燈明亮得嚇人,極端明亮的大廳看起來似乎毫無任何隱藏與掩敝,可是,卻又讓人覺得這一切過度地宣告著自己是如此潔白與毫無無防,深處的地方,有著一道雙迴梯,一左一右的向二樓吐出其分叉,然後在一條通往二樓長廊前的平台交會。

「在走到各位房間前,我們還有五分鐘,讓我把故事的後半講完吧。」亞蒙再次轉身,同時微笑。「就如前述,事件發生後,子爵的行館在清理過後,在沒有任何遺產繼承人存在的前提之下,房屋被州政府公告拍賣,雖然房屋被拍賣的條件是連同屋內的高級傢俱與屋內物品一起拍賣,起標價低於其市價約百分之八十,但是,因為慘死與詛咒的消息甚囂塵上,因此,依然沒有任何人敢買下,最後,在第三次拍賣,也就是開放給一般平民參與拍賣的時候,被子爵原本的管家以低於其市價約百分之二十的價格買下,而這位管家,在整理過房屋後,也非常突然地在街上與酒吧張貼了招募建築工人的告示,不過,當第一批工人來到這裡的時候,這位管家就倒臥在這個大廳裡。」
「什麼?」卡洛琳錯愕地瞪大她的眼睛。
「正確來說,他已經失去了生命跡象多日。」亞蒙露出一個滿足的笑容。「而位置大約就在女仕妳的腳下。」

卡洛琳猛然退後了數步,緊緊靠在約克身後,臉色發青,緊閉著嘴唇,壓下想尖叫的欲望;而約克除了不耐煩之外,對於卡洛琳貼在他身後的冰冷雙手,更是厭惡至極,他應該想辦法把她留在大廳,把身子烤乾。

「只是個玩笑,哈哈。」亞蒙燦爛地笑著。
「這一點也不好笑。」約克嫌惡地看著亞蒙。
「請容我繼續向下把故事說完,各位,請跟著我走上迴梯,右或左都無妨,我們就要來到各位房間門前的長廊了。」亞蒙收起了笑容。「在管家死後,詛咒的傳聞傳遍城內,連通往山上的道路、獵徑都沒有人敢使用,篤信宗教的人們為這座山取了新的名字,“撒旦",一個充滿污衊與詛咒的名諱,而就這樣,大約是一八四九、五○年吧,新一任的產權擁有人買下了這座山,那是個成功的企業家,關於他的大名嘛,我已然沒有印象,但我只記得他是一個來自不列顛群島的英國自動鉛筆商人,穿著非常的講究,臉上總掛兩道深深的法令紋。」
「嘿,打個岔,你知道嗎?你的描述說法,就好像你認識這人、跟這人見過面一樣。」哈里特再次提出他的意見,不過,亞蒙並沒有回答這個意見的打算,他只是淺薄的笑了一下。
「這個自動鉛筆商人最初是來投資的,他在不列顛的生意經營得一帆風順,存了一些資產,於是他想到美洲來置產;起初他經營起了驛站,做起了運輸與銀行的生意,在本地市紳的幫助下,他將驛站逐漸拓展成一個小型的市鎮,而經營銀行的他,更是不斷得到那些來借貸融資者的財寶金飾與土地權狀。」
「所以,這人得到了這座山,是嗎?」神父問道。
「是的,正是如此,神父您真聰明。」亞蒙笑了笑。「然後,正如各位預料,他從一個破產的莊園主人手上,拿到了這張權狀,各位請往右手邊的牆壁上看,這張裱褙起來的黃紙,就是當時他所得到的產權證明書。」

牆上掛著的,正是如亞蒙所說的一張發黃大紙,那張證書被裱嵌在一幅深褐畫框深紅底面中央,而上面用著草體書寫著:“撒旦山與其地上建築物均屬於此證書登記之所有人擁有",以及其他的細節與契約說明。

「我可以問這是何時裱框起來的嗎?」約克看了一眼畫框。
「幾乎是一拿到手,就馬上裱褙起來。」
「你怎麼會知道?」
「您有興趣的話,我們可以待會私下談談。」
「有不能說的理由?」
「可以的話,我會希望只對這事情有興趣的貴客,來與我深夜茶敘,也許大家喝點小酒,暖暖身子……」
「我看畫框是被完全鎖死的,」約克沒有理會亞蒙的邀約。「這是在宣示,他沒有打算放棄與轉賣這塊土地的意思嗎?」
「一點也沒錯。」亞蒙照例笑了笑,只是,任何人都可以清楚地感覺到,隨著這些問題越來越靠近有疑點之處,連帶的,使得亞蒙那笑容變得越來越冰冷。

“啪!"

「各位,而這位先生就是本館的上一任主人。」亞蒙拍響了手,停下了腳步,他非常強硬的結束了對話,並且把話題拉回原本的地方。「他因為初時來訪本館的時候時值真夜時分,且前人並沒有為此館命名,故在日後將其定名為,“真夜館"。」再次微笑,但那種笑容已經開始令人生厭。「他擁有這館的日子,是在各任主人中最長的一段時間,近乎百年之長,起初,他將這裡當做避暑的別館使用,偶爾才來居住,這裡則交由數個他在當地雇用的業餘管家、別墅管理人整理與維持,最重要的一點,是他沒有慘死在這房屋裡,他安享天年,直到百歲;而在他入土之後,由於他沒有子嗣,也沒有親戚在公告時間內來爭取財產,州政府數次催促其在英國的第一、二順位,甚至於三、四順位財產繼承人,希望他們來繼承這一筆地產與房產,並繳納遺產稅,但到了最後仍是沒有著落,因此,房屋與土地的產權便又回到了州政府手上,無可奈何的,州政府只好又將之公告拍賣標售。」
亞蒙說完,看向了哈里特,哈里特也看著亞蒙,愣了一下,不過,他隨即恍然大悟。
「喔!所以在這之後,這裡被買了下來,當做旅館,哈哈,這次是真的故事結束,我們可以去睡了,唷呼。」哈里特得意地說道。

「各位,我的故事在此告一段落了。」亞蒙轉過了身子面對著眾人。「這條長廊上的所有房間,除了已經上鎖的房間外,各位可以自由入住,可以一個人一間,也可以兩兩共宿,請自由地分配,房間的鑰匙就放在床頭邊的櫃子上,在決定房間後,請貴客向站在廊道前的女僕西亞絲做登記;同時要告訴各位的,是今晚本館尚有其他客人入住,也請各位出入時,盡量的,盡您所願意的收斂聲音。」一個熟悉的笑容在黑暗中浮現。「若有什麼事或需求,各位可以到大廳找西亞絲幫忙,這一晚,她都將會在大廳徘徊,又或者,您可以找我商量,我會竭誠為您服務。」

亞蒙彎下了腰深深的行了一個鞠躬禮。「我就在長廊底端,左手邊的房間裡。」


5 則留言:

  1. 都快要忘記約克跟卡洛琳是什麼年紀的人了X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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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Nephele

      天才激動高中生,愛情至上女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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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因為寫作時間拉長,約克的智識感覺至少有大學生的水準,自傲與中二的區分變得模糊。
      大體來說,可能是受到少年漫畫的影響,對角色與年齡應有的判斷力設定變得有些草率,請見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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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 聽起來就像是夜神月跟彌海砂(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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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 不過彌海砂沒有這麼動搖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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