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夜,河旁大街已無一人,惟賣麵的小老頭仍亮著燈在圍牆旁做生意,沿岸長柳隨風飄搖,晃若幽靈披頭散髮寄宿其間,遠處籠燈模糊不清,黃白略藍,讓人不知是磷火還是燈火,夜過戌時,仍無一客,小老頭收拾細軟,準備收攤了。
老頭轉身看向攤子內,掀起布簾的是個帶刀男人,他看起來是個劍客,眉宇透著厚厚的威嚴。
劍客不等老人回應,拉開板凳已經坐了下來,老頭無可奈何,只好先遞上一杯溫酒,添上柴,把快熄的爐火升起,鍋子裡的熱湯又再度冒著湯煙。
劍客一把舉起酒杯一飲而盡,老頭又遞上些醬菜肉片、溫湯,好讓劍客下酒,他再遞一壺酒,劍客點點頭,自己斟酒開始喝著,兩人不甚言語許久,一壺酒已經喝了大半。
"哎呀哎呀,這種深夜還有攤子在做生意,真是太好了"
布簾再被掀開,是個面帶微笑,背著木箱的男人,箱面上寫著"珍奇百怪,病無幽無",讓人猜不透,這人是商人還是郎中。
"老闆也給我一壺酒吧,喔喔,這種時候除了我,還有客人呀,生意興隆、生意興隆,也給我一點下酒菜吧。"
老頭端上一盤醬菜肉片,一樣遞上一壺酒。
"這位客人看起來是個劍客,可以問個大名嗎?"
劍客沉默了一倘,拿起酒杯又是一飲而盡。
"不二郎。"他低沉的聲音彷如從胸膛中冒出來一樣。
"感激不盡,我的名字是堪介,我行商東海道上,賣些藥與小東西。"
"小東西?" 老頭納悶的問道,又各給兩人遞上一盤碎肉燜筍乾。
"是的,小東西。"堪介微笑。"人魚的鱗、妖怪的手指、鬼的虎皮、前往龍宮的地圖、醃泡的小人乾。"
"您別說笑了,這些東西不是真的吧?"老頭說道。
"這些是我在行商得到的東西,我聽人說故事,然後花些小錢買下這些人說故事的證據。"
"那麼,生意如何呢?"一旁的不二郎,突然低聲說了這麼一句,老頭與堪介看向了他,已經喝了大半壺酒,不二郎的臉色依然蒼白。
"不壞,我收了很多東西,然後到了別的市鎮,再把這些東西賣給聽完故事的人,今天也賣了不少小東西,我也沒多少故事可賣了。"
堪介說完斟滿酒杯,喝光。
"你用多少錢買故事?"不二郎又是一杯酒,他微閉著眼睛,眼珠飄到眼角看著堪介。
"故事好壞上百文,有佐證依故事與可看性,或有上兩。"
"蠻大方的嘛。"
不二郎放下酒杯,從懷裡拿出一個小布包,裡面顯然包著些東西。
"世道不好,"不二郎依然微閉著眼睛。"這河邊有些傳聞駭人聽聞,有人說,有個身穿藍衣的刀客在這裡試刀,幾個月下來,已經有四人受害,一人僥倖從刀客手中存活,官差派人巡了好些日子,這兒才又恢復平靜,不過,甫停止了巡差,上個月,又是一個獨行男子被砍傷,所以官府貼出懸賞,十兩要刀客的人頭。"
"我查訪了兩個活下來的男人,右作跟阿丑,右作已經忘光了,但是阿丑還記得不少,他說,那是個頭不高的駝背刀客,身穿藍衣,渾身溼漉,拿著類似柴刀般的刀劍,從河堤突然出現,擋在人們眼前,然後突然襲擊過來。"
"我剛剛到他兩遇襲的地方,就是人們白天聚集的二番橋,我在柳樹下站了一刻,就在我準備擇日再尋時,一個女子經過,突然有東西從水中跳出,勉強從月光下可辨,是個個頭不高的駝背人,衣色不可辨知,渾身溼漉,拿著類似柴刀般的刀劍,一把砍下女人頭顱。"
"我拔出我的刀,走到那人身後,那是個頂禿如盤,嘴尖如雞,眼無眼白,目仁如紅,但卻身著人衣的怪物。"
"這種描述聽起來,那東西該不會是河童吧?"堪介說道。
不二郎又喝下一杯酒。
"不論那是什麼,我揮刀便斬殺了他。"不二郎拉拉衣領,上面確實有著些鮮血的跡痕。
"屍體還在那邊的河岸邊,我準備等天亮,再去官府領賞。"
不二郎解開布包,裡面是一對黑底紅瞳的肉球。
"這就是我從怪物身上挖下的眼珠,鐵證如山。"
"這就是我從怪物身上挖下的眼珠,鐵證如山。"
"欸,這世上真有這種東西呀。"老頭摸摸下巴,表情有些驚訝。
"值得百文,我願等你領賞後,一兩買這對眼珠。"堪介向著不二郎敬了杯酒。
"兩位客人,請恕小的斗膽,我也想賣個故事給堪介大爺,不知,是否妥當?"
就在兩人酒杯將要相碰的瞬間,攤子老頭這麼說道。
就在兩人酒杯將要相碰的瞬間,攤子老頭這麼說道。
不二郎不發一語,堪介則是頗有興趣地看著老頭。
"那麼,我就說了。"
"斬人試刀的傳聞已經數個月,我跟官府申請來的認可也快到期了,於是我斗膽在這裡做了好幾天生意,不過,幾乎都沒有客人,只有一個病弱的男人天天來這裡喝酒,其實今晚,我也是在等那個客人。"
"他好像得了肺病似的,每次來都咳出一、兩口血,但錢倒是給得很大方,常常多給了幾文。"
"我問他叫什麼名字,他告訴我,他叫做龍造,是布商的兒子。"
不二郎放下了酒杯,若有所思。
"我再問他,不怕斬人試刀嗎?"
"龍造大笑,拿出了一把拿著類似柴刀般的刀劍,他說,别看他病弱,他也在鎮上的道場當過師範代理,對於自成一流的刀劍技巧,他還是相當有自信。"
"而他昨晚也一如往常過來,酒過幾巡後,告訴我,不如他去逮捕那個斬人試刀,好讓我可以安心做生意。"
"我見他酒意甚濃,且又咳血數口,便沒把這話當真。"
"臨走,他趴在攤前地上嘔吐,我過去攙扶,只聽聞他喃喃自語地說,"
"小心不開眼的白面劍客、小心不開眼的白面劍客,如此。"
堪介大笑,但不二郎倒是一點反應也沒有。
"對了,對了,我扶龍造時,他張開了雙眼,那是一雙黑底紅瞳的眼睛。"
"真是讓人不愉快呀,老闆。"
不二郎捏破了酒杯,站起了身子,拔出腰間的配刀,那是把奇特的刀子,刀身青藍,掠影有光。
但,不二郎站沒多久便雙腳跪地,趴在地上,連嘔不止。
老頭從懷中拿出一張人相書,上面寫著"斬人疑犯 十兩 死活不論"。
"堪介大爺,我要賣給你的,就是這張畫著不二郎的人相書。"
說來奇怪,就像是在謿諷不二郎的失敗似地,就在此時,不二郎的身後飄起了數個鬼火,久久不散。
"這故事也確值百文,我可以等你領賞後,用一兩買這張人相書。"
堪介向著老闆敬了杯酒。
"不,賣東西的,我要你身上所有的錢。"老頭充滿惡意地笑著。"你喝的酒裡,我加了烏頭,我原本就打算找個人當斬人試刀的屍體,想不到最後一天,真貨竟然自己送上門來;至於你,就當是我賺到的外快吧。"
堪介再度大笑,拿起了酒壺,一飲而盡。
"你.....幹什麼?瘋了嗎?"
"我也來說個故事吧,至於你要不要買東西,就看我會不會被烏頭毒死吧!"
堪介把身後的木箱放到了板凳上,他打開木箱,翻找了一會兒,從裡面拿出一個長條狀的木盒,然後把木盒放在桌上。
"錢跟我要賣給你的東西就放在裡面。"
"故事是這樣的,其實在斬人試刀出現前,在這裡傳聞的另一個故事,是關於無名賣酒攤的事情廣為人知,只在夜晚出現攤子,雖然酒不是挺好的,但是端出的小菜卻是絕美無比,不知道是什麼野味釀成的醬油,不知道是什麼動物的肉,用的材料至今仍未解謎,人們只覺美味無比,到底是用什麼做的呢?似乎從來沒有人把夜晚失蹤的人跟這間攤販聯想在一起,這真是萬幸呢,老闆?"
"你...你少胡說,我才,我才沒有....."
"接下來就是本題了," 堪介的身影沒入黑暗。"從前有個叫阿妙的女孩,他的老公上京去工作之後遲遲未歸,其實是因為阿妙的老公上京之後錢給花魁騙光了,因此羞愧得不敢回鄉。"
"可憐的阿妙在鄉里被人欺負,最後因為饑荒,被村裡選做活祭獻給山神,說是獻給山神,但其實是被打斷雙腳,丟進山裡一個深不見底的洞裡,在那裡經過了慘絕痛苦的十九天,看著自己被老鼠啃噬而死,在那洞裡有著無數相同命運的女孩,要是阿妙的老公在,她就不會有這種下場了。"
老頭攤坐在地上,張口結舌到無法言語。
"盒子裡裝的就是阿妙。"
"我在洞底找到的,她那深沉的期盼與愛,在知道你變成殺人魔之後,已經變成絕望,一直喃喃自語說應該要殺死你才對。"
一隻白皙如玉的手從黑暗中冒出,緩緩掀開了木盒。
"老闆,錢,我就不收了,我期盼的是你跟阿妙的重逢。"
木盒裡,是乾扁的阿妙屍體,現在,她張開無眼的空洞,開始往著攤子老闆爬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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