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03-06

女郎蜘蛛夜行




"你有聽說了嗎?"

"說什麼了?"

"這個已經第四起了。"


三個蹲在角落的人力車車伕一邊抽著煙管,一邊聊著天,滿臉鬍渣的車夫這麼一說,另外兩個車夫一聽,臉都綠了。


"阿竹呀,你不要嚇人呀,現在正是作生意的時間,被你這樣一說,我今天都不想上晚班了。"

"不不不,我真的沒嚇人,這種事關乎我們這種人的命,怎麼能拿出來嚇人?"

"所以,第四起是怎樣?"另一個車伕問道。


"昨晚三番町那邊,佐藤屋的車伕在酒館街等客人,等著等著已經亥時,這時來了一個女人,招手叫車,要他載到十番町。"


"十番町! 那不是了法寺的墓園那邊嗎?"


"長助你先不要這麼緊張,然後呢,就在他拉到了法寺門前,那個女人就不見了,佐藤屋的車伕嚇得拋下車子,自己狂奔到交番亭,而等到他跟交番亭的警察再回到了法寺時,人力車已經不見了。"


"還真是離奇吶,會不會是佐藤屋的人看錯了?" 另一個車伕拿起煙管抽了一口。


"不不不,當天在酒館街那邊等客人的,除了佐藤屋的人之外,還有沒靠行的自營車伕,佐藤屋的人要他們到街尾去等,他們很不愉快,但也因為在街尾,所以誰載了誰,他們都很清楚。"


"他們有說那女人長什麼樣子嗎?"長助問。


就在這時候,一個穿著西服的客人走到阿竹的車邊。
"我要到東門港,請快一點。"

"生意來了,我晚點回來再跟你們說。"阿竹敲掉煙灰,拍拍手中的煙塵便往自己的人力車走去。"來了!來了!東門港是吧!"


不一會兒,阿竹已經消失在夜晚的街尾。


"喂,長助,你怎麼看?"


"什麼怎麼看?這次雖然沒有人不見,但是很是很恐怖,而且今晚也是無月夜,說不定那個傢伙又會出現。"


又一個客人走到了人力車邊,這次是一對男女。
"麻煩到一番町,謝謝。"

"今天生意真好,不談了,我去做生意了,晚點回頭再聊。"


"路上小心呀!"車伕揮揮已空的煙管,目送著長助離去。


長助跟阿竹離開了許久,而他的煙絲也已經抽光,他也時坐著等待客人,有時起身招攬客人,不過,隨著時間漸晚,似乎也沒什麼人想搭車,看看時間,也近亥時,今晚或許就到這裡,他決定不等長助跟阿竹,收拾了小凳跟斗笠,拉起了人力車,準備回家。


"十番町,了法寺。"


他回過了頭,是個穿著和服的女人,個頭不小,比車伕還高出一個頭,濃妝,看起來像是個花魁似的,肩膀微露、和服下擺大開,酒氣衝天。


但是個女的,又在這時間到這地點,真的很難不讓人把這客人跟幾刻前從阿竹那邊聽到的故事串聯在一起。


"客人,我要休息了,您自己走去吧?"


"我出五十文。"女人如是說。"如果你能在半刻內到,我再多賞五十文。"


"有什麼急事嗎?值得出這麼多錢趕到那裡?"


"這你管不著,要載還是不載?"


他看著女人微露的胸襟與小腿,吞了吞口水。
"請上車吧。"

女人微笑,搭上了車子,而他準備拉起車子的瞬間,稍微覺得腳絆了一下,於是側身彎下檢查了一下,原來是有條黏糊糊的白線沾到了他的腳邊。


"怎麼?還不啟程?嫌錢還不夠嗎?"女人靠著車座碎念。


"抱歉,抱歉,我腳沾到點東西。"他扯下那些白線,拿起粉沾沾手去粘,便拉起車子,上路了。


到十番町也不是很近的距離,就算是很行的人,全力跑過去,也要十五分鐘,不過,看在百文錢的份上,車伕可是卯足了全力地拉著,非要在半刻裡到達不可。


無月夜,途經河堤,人煙漸少,又因在河岸,份外有涼意。


"我說,客人的工作是藝妓嗎?"


"不是。"


"喔,客人知道這裡在很久以前發生過斬人試刀的故事嗎? 就在前面不遠的橋邊,不過那都是百年前的事了,現在立了碑在紀念。"


"我說你呀,你在試著搭話嗎?"


"阿,是的,晚上趕夜路,多少有點緊張。"


"是因為昨晚了法寺的那事嗎?"

"喔喔,我以為這事只有車伕們之間在傳聞,想不到已經傳到市井小民耳中啦?"

"都鬧到警察出面了有誰會不知道? 你聽聞的是怎麼樣的事?"

"實不相瞞,我聽說的是亥時突然有女人要車伕拉到了法寺,然後憑空消失。"
女人聽完大笑,聲音迴轉在長堤邊。


"敢問客人,這有什麼好笑的嗎?"

"我看是被摔到車下,車伕不知道吧?來,你稍停一下車子,我給你看看。"
女人如是說,於是他停下了車,拿起布巾擦擦額頭上的汗水,回過了頭,女人正拉開了和服,露出了膝蓋。膝蓋被包上了一團布,裡面似乎混了藥草泥,有些微綠,與著血紅相雜,看起來有些嚴重,再仔細看著,會發現女人手、臉都有些擦傷。

"昨晚我在酒館街,遇到到一個冒失的車伕,我一樣是開價百文,他急了,也走河邊長堤,就在路口轉角處,把我甩了出去。"

"原、原來是這樣呀 ! "車伕大笑,眼淚奪框而出,回過了身子,拉起車子,再度趕路。"這年頭大家都不實事求是,光聽怪奇傳聞呀,看來我也得買份報,關心一下時事才是。"

"可不是嗎? "女人這麼說著。"喂,拉車的,你知不知道前兩起事的經過?"

"我有聽說,一樣是半途人不見,但是前三起,似乎連車伕都不見了,所以,小姐您別見怪,我會那麼緊張,多半也是怕這種事發生在自己身上。"

"我倒是有略知一、二。"

"喔? 小姐願意說來聽聽嗎?"

"我聽說的,是一位穿西服的男人。"

"喔? 現在西化得這麼厲害,穿西服的人應該不稀罕吧。"

"約莫上個月月中某日,一位穿西服的男人在晚上出現,要車伕拉他到東門港,而車伕就這麼連人帶車不見,直到今天都不見人影;不過呢,我也聽說,有個醉漢說,他當晚在東門港看到了很大的黑影,刁著東西爬過東門港的上空。"

"唉呀,這可真嚇人。"

"至於另一件呢,是上星期,有人看到一對男女,男生穿著學生服,女生則穿著牛鍋店的制服,他們上了車,就說要前往一番町,同樣的車伕一樣連車帶人地不見。"

"這種組合,好像似曾相見吶,然後呢?"

"有一份叫怪聞的小紙版新聞,寫了當天的怪事,那天在一番町附近,有兩個足腳頗多的大黑影,拖著一個東西,順著乾涸的河道往著一條通前進,很快就不見了。"

"小姐,不好意思打斷妳的故事,我們到了法寺了,就請您付錢打賞......"

車伕放下了拉桿,回過了頭,但車座上,卻連一個人也沒有。

"這.......不會吧?"

車伕繞到車後,車邊,到了法寺門前,到剛剛不遠的街口,都看不到他一路上載著的女人。

"這真是太誇張了。"車伕站在原地抓著頭。

就在這時,他看到一隻白手從寺廟的黑暗中伸了出來,朝著他做著來、來的動作,車伕吞吞口水,此刻,黑暗中又浮現了阿竹與長助的慘白臉孔。

"阿竹!長助!是你們嗎?沒事吧你們?" 車伕往著了法寺緩步走了過去。

自此,沒有人知道這位車伕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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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台上的藝妓一邊彈著三味線,一邊說著車伕的故事,原本酒意甚濃的酒客們,現在已經酒意全消,因為她說得好像自己當時就坐在車上一樣。


"傳聞中三河這裡,曾有土蜘蛛作亂,最後被了法上人鎮壓於大石下,不知道現在已經荒廢的了法寺,那塊被人移走的大石下跑出了什麼呢?"


藝妓彈奏的弦聲詭譎,仔細一看的話,可以看到她遍體鱗傷,就像是從車上摔落下來一樣。


"敢問姑娘,這故事的名字。"一個酒客似乎醉得厲害,毫不客氣地問了這麼一句。

"貴客尊姓大名?"

"京都地方,二尾堪介"

"女郎蜘蛛夜行,如何?"


說完,燈光全無,只剩黑暗中八個紅色的大圓燁燁閃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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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之二 夜街異聞數則
化之三 阿菊人型
化之五 山間鬼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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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之七 致友人信 : 說新居與京貓騷亂等三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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