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虛幻的都市裡,用文字砌牆,用文字築城,用文字記錄天使;用影像裝飾,用影像點綴,用影像補捉二零零三的五月,然後,用影像與文字欺騙自己,它來過。
2016-03-13
迷霧
他已經忘記為什麼要在湖邊蓋一間兩層樓高的木屋,要進房子還得特地爬上二樓高的陽台,但是,他就希望讓進門的人有點困難,看他們爬進自己家裡,另一點,是他喜歡從這裡眺望湖的那端,這樣,他會安心一點。
他拿著自己做的火腿蛋三明治,走到了屋外,幫那些垂死的盆栽灑了點水,風吹過了湖面,水波搖逸,今天的天氣給人一種死氣沉沉的感覺,沒有太陽、沒有雨的日子,最是讓人厭惡;他走回屋內,在餐桌上放下三明治,他走到臥室裡,拿出了一把手槍,放到身後,接著又拿出一把自動步槍,拉了拉槍機,走出臥房又走到了餐桌邊,看著面對湖畔的落地窗,呆愣地看著,然後淚眼盈框,但隨即變成滿滿的憤怒,他並不喜歡這種情緒轉變,但他有預感,大概就是今天。
警報聲從遠方的深山那端響起,他知道,要來了。
從山的頂端開始,好像有生命一樣,緩緩爬過山頂,漫過森林,爬下山坡,那是一場霧,一陣濃厚如煙的大霧,大霧開始瀰漫,淹過了湖畔、湖面,往著他家直衝而來,但,他不是被嚇大的,這裡住了十幾年了,這種事情,經常在發生,他拿起桌上的牛奶喝了一口,拉上玻璃落地窗,然後在餐桌前的木椅坐了下來,看著大霧從湖的那頭慢慢靠近。
「來吧,來吧,我要用槍射死你們這些渾蛋。」
他喃喃自語地說著,緊緊盯著大霧,然而,今天發生了不太一樣的事,大霧漫過湖面,突然的從霧中衝出一艘小船,一對年輕男女坐在船上,那是艘白色的無動力木船,遠遠望去,你只能看到少年拼命的搖著槳,筆直的往這邊划過來,大霧就像是緊追著小木船似的,木船往前一些,霧便隨後而至,但木船速度快一些,時間拉長,木船與霧漸漸的拉開了距離,如同他所預期的,木船猛然靠上了他家前的那個湖岸,年輕男女狼狽的跳下了木船,兩腳踩在水裡,爬上了岸,一邊回頭看著緊追不捨的大霧,往著他家衝過來。
「該死!」
男人背著槍,起身走到落地窗邊,而年輕男女已經爬上了階梯,就在少年手伸向門把的瞬間,他連忙拉上玻璃門鎖,將他們鎖在門外。
「嘿!你不能這樣!」少年怒吼
「不,我就是可以,這是我家。」男人不為所動。
「不!不!是我不好,我懇求你,讓我進屋子吧?」少年回頭看向身後的大霧,它已經靠到了岸邊吞掉了小船。
「先生拜託!拜託你!」少女也慌張求助著。
男人看了他們一下,但還是搖搖頭的說:「不,不行。」他拿出鎖鏈準備鏈在門上。
「不!不!不要鎖起來!」大霧已經攀上岸邊,往著小屋而來。
「先生拜託!拜託你開門!拜託你!這位好心的先生!」少女哭喊著,並且拼命地拍打著玻璃。
大霧已經蓋過了岸邊,男人熟悉的森林已經被籠罩在大霧之下,如同生物一樣,任何人都會這景色感到恐懼,他也一樣,而且眼前突然出現的兩個人,也讓他覺得不妥,他拉了拉門,看著眼前的大霧,呼了一口氣,他有些感嘆,但更討厭身為一個人的自己。
「我問你們,誰是現在的總統?」
「阿?」少年有些錯愕。
「回答我。」
「呃呃,是阿肯希吧?」
「那妳呢?誰是現在的總統?」
「是阿肯希·海德·巴哈姆,四年前上任的。」
男人深吐了一口氣,大霧已經來到陽台邊,但他深深的希望自己不要為了這個決定後悔。
他拉開門鎖,年輕男女在開門瞬間,倉皇的爬了進來,而他則非常快的拉上門,鎖了起來,並且用鎖鏈鏈上,於此同時大霧已經漫到落地窗外,猛然的往玻璃一推,就像是有人撞上一般,發生出了巨大的聲響,房屋憾動,不過不久之後變穩定了下來,現在,他們的視野所及已經是一片白茫,連那些不過咫尺之外的盆栽都看不見。
「我的老天...」少年跌坐在地上。
「你們還好嗎?」他問。
「你要是晚一點開門,我們不知道會怎樣。」
「那很好。」他蠻不在乎的回答道。
「很好?」少女發出疑問。
男人看了他們一眼,拿起火腿蛋三明治咬了一口。
「你們怎麼會覺得進到霧裡會發生什麼事?」
「有警報呀,而且那看起來很駭人。」少女回答。
「你們為什麼會在湖上?」
「我們正在遊湖。」
「外地客?」
「呃,是的,先生。」
「好吧,霧一散,你們就離開。」
「真無情。」少年低聲抱怨。
男人拉過了椅子,坐在餐桌這邊,面對著落地窗,少年拍拍屁股,站了起來,少女走到他的身邊,看看他有沒有傷勢,然後轉身看向窗外,濃白的霧沒有剛剛那麼深白,但視線也僅只於陽台,陽台後的廣大深白,讓人看到空氣正在流動,彷彿有生命似的,有著許多不規則的起伏。
「這是,霧嗎?」少女納悶地問著。
「不然呢?」男人吃光了火腿蛋三明治,開始喝著牛奶。
「這也厚得太異常了,簡直看不到數英呎的距離,這裡經常這樣嗎?」
「不常。」
「是什麼原因嗎?天氣還是其他什麼的造成這麼大的霧?」
「說真的,我其實是不信任你們的,我大可不必管你們,把你們丟在外面。」
「我為我帶來問題與無禮對您道歉,我只是好奇。」
男人放下了牛奶,看著少女,又看了看少年,少年漫不經心的聳聳肩表示問題不是他問的。
「這裡很久以前就常有霧,不過也沒發生過什麼事,幾十年前,有個政府機構在山後面,在那裡找到了霧的來源,做起了實驗,於是霧變大了。」
「為什麼政府要在那裡做實驗,這霧有什麼特別嗎?」
「有人說,在霧看到怪東西,一些,很奇怪的東西。」
「得了吧,想嚇人嗎?」少年用鼻子冷哼一聲。
「哼哈,剛剛求著要進來,可是你們唷?不然你們出去好了。」
少年冷眼看向了男人,毫無能回口反駁的餘地,背轉過身子,走到流理台水槽前想洗手,他站在那裡,看到了一個相框,裡面有一張男孩的照片。
「是你的小孩嗎?」少年指著照片問道。
話剛說完,男人隨即拿下了槍,舉到了胸前,擺開瞄準的架勢。
「不!不要!我不問就是了!」少年轉過了身、驚慌失措地高舉著雙手。
「閉嘴。」
「你冷靜一點!他不是故意的!」少女趕忙幫著求情
「妳也閉嘴。」
「嘿!」
「不要亂動!你都沒感覺到嗎?你的背!」
男人這麼一說,少年才嚇然發現確實有某種異樣的感覺,在他的背上逐漸往上攀爬,現在已經爬到他的肩膀上,那是一隻有著長長觸角的大蟲,牠的頭有人的拳頭那麼大,有半個手臂,碩大的口器發出詭譎的咬合聲,而牠的身體正不斷地變化出少年身上的衣服花紋或少年的臉孔;少女尖叫,少年嚇得全身僵硬。
「妳不要尖叫,那會防礙我射擊!」
「快!快把牠弄掉!」
「該死,真的不該讓你們進來的。」
男人拉了槍機,大蟲像是感受到男人的敵意似的,張開背後的硬殼,伸出黃色的薄翅,並且張大了口器,發出詭異的叫聲;就在這瞬間,男人扣下板機,打爛了大蟲的頭,大蟲的身體放開了少年,不偏不倚掉進了水槽裡,那裡傳來了好一下子翅膀拍動聲與掙扎聲;三個人不約而同的走到水槽邊,只見失去了頭部的大蟲仍在不斷地抽動著,那是隻有七隻腳的大蟲,不像任何看過的昆蟲,而剛剛開槍打散的大蟲頭部殘渣噴了流理台一片綠,不過男人不以為意,他拿起了照片,走回面對著落地窗的餐桌那邊坐著,屋內的氣氛變得又尷尬又詭異。
「這是什麼鬼!」少年脫下了上衣,檢查著衣服上有沒有大蟲的殘留物。「為什麼你可以毫無反應的坐在那裡?」
「毫無反應?我不是幫你開槍打死牠了嗎?」
「那到底是什麼?」
「你問我,我問誰?」
「你連槍都準備好了,這不是第一次發生這種事了吧?」
男人拉了拉槍機,退出彈殼。
「我很難跟你們說明發生了什麼事,你們該慶幸的,是只有我們三個人在這裡,如果是一大群被困在超市裡的人們,八成已經發生各種形式的意見不和與瘋狂。」
「那到底是什麼?沒有簡單的說法嗎?」
「你真是好奇呀,如果我告訴你那是來自異世界的生物,你會相信嗎?」
少年沉默,少女一臉覺得不可思議。
「在這裡,跟另一個世界的交界模糊,霧就類似我們雙方的分野變得曖昧,模糊他們的世界與我們的世界,這時候,他們就能來到我們這裡,我們也能去到他們那邊,我不知道政府幹了什麼,霧變大了,然後什麼詭異的東西都出現了,幾年過去,現在敢住在這裡的,就剩下我這麼一家;霧裡出現什麼?巨大如山的長腳怪、吃人的蜘蛛、鳥頭的的蝙蝠、長牙齒的觸手,他媽的一堆怪物,你們要的是這種答案嗎?」男人拿起牛奶一口喝光,然後看著照片發愣了一會兒。「不論你們怎麼想,想怎麼樣,這裡是我家,我放你們進來,但是,霧一散,你們就離開。」
少年依然沉默,但少女則投以同情的眼神。
「不,不要用那種眼神看我。」
男人怒斥道,少女只好避開了眼神。
在這之後,是一片沉默,幾個小時過去,大霧仍沒有散去的跡象,即使是中午,仍看起來像是近傍晚的灰暗,少年扶著腰,似乎看起來不太舒適,少女則站在落地窗前,看著窗外。
「救命!」
一個小女孩,突然從霧裡衝了出來,用雙手拍打著,她的額角受傷,雙手滿是鮮血。
「救命!」
小女孩拼命的用手拍打著落地窗,還不時回頭看著身後。少女毫不猶豫伸手就準備解開掛纏著的鐵鍊。
「不,放開妳的手,不准開!」
少女不可置信的回頭看向了男人。
「什麼?」
「你有沒有同情心呀!」少年怒吼道,轉身一拐一拐的走向了落地窗邊。
「我再說一次,不准開!」男人舉槍瞄準了少年。「這是我家,我有權這麼做。」
「救命!救命!」小女孩急促地拍著落地窗,她急的都哭了。
「你要就開槍吧!我要救這個小孩!」
「我最後警告你一次!放開鐵鍊!」男人舉槍瞄準了少年。
「你真是無情!」
「你們不懂!你們不知道那是...」
"鏗!"
男人的頭側傳來一陣強烈的打擊,他的眼前一片暈眩與閃白;只見少女拿著平底鍋,全身發抖地站在那裡;狀況已經不言而喻,她拋下平底鍋,也跑去解開鐵鍊,一陣忙亂後,鐵鍊落了地,少年轉開門鎖,他回頭看向了男人,男人站在餐廳門口扶著頭站了起來,少年看了一下少女,拉開門鎖,把女孩抱了進來。
「你們兩個忘恩負義的小王八蛋...」男人靠著牆壁握著槍,直往這邊看。
少年衝了過去,往著男人用力一推,男人跌坐在地上,然後少年拉上了餐廳的門,拉上門栓,拿了把椅子頂著。
「不!」男人隔著門大聲喊著。「快離開那裡!」
就在這瞬間,少年覺得屋內似乎暗了些,一回頭,他看到小女孩,然後,一旁的少女卻雙腳懸空,他抬高視線,小女孩的頭髮變成紫色的粗壯觸手,高高的勒著少女的脖子,觸手內側滿滿的輪狀口器,一邊勒緊,一邊撕咬少女的身體,衣服盡破,身體被咬了一塊又一塊破缺,淌流著鮮血;少年直打著寒顫,但是,他的背後突然傳來劇痛,膚下有個硬塊,從背後移到腹前,不斷地蠕動,然後往著喉嚨湧來,他張大了嘴,吐出一堆鮮血,吐出一堆兩指粗白色的小蟲,少年連慘叫都還來不及發出,這些小蟲迅速的吸乾、吃光了少年,還帶著肥嫩的肚皮,羽化成了七隻腳的小蟲往落地窗飛去,牠們使勁地撞著玻璃;小女孩見狀,扭緊了少女的身體,發出了收緊的恐怖聲響,少女的頭斷裂掉落,不偏不椅地掉在盛裝三明治的盤子上,而身體卻在那瞬間被口器啃蝕殆盡,小女孩的頭分成兩塊,臉與身體起浮鼓脹,變成了像浮在空中似的水母,通體發著深紫色的暗淡光芒,揮舞著牠的觸手補捉那些小蟲,牠猛然一揮,推倒了落地窗,窗框向外推而變形,玻璃碎裂,小蟲飛向窗外,水母也向外飄浮而去。
"磅!"
男人用力踹開了餐廳門,緊張的用著槍瞄著四周,但在哪裡,只有滿地的鮮血與少女半張著口的頭顱在盤子上,屋外的白霧逐漸飄進屋內,女孩的髮絲隨風飄搖,她半張的口與微突出眼框的雙眼說明著死前遭遇的壓力。
男人把椅子拉到餐桌前,坐了下來,他呆愣地看著少女,心裡的感覺不是無奈也不是痛苦,素昧平生,但現在也無話可說了,於是他拿起了槍,抵著少女的頭顱,扣下了板機,起身,離開了餐廳,順手帶上闔不起來的門,畢竟,剛剛已經被他踹壞了。
未出版短篇小說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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