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10-30

抄本 (10) 第三

"這是我最後給你一次幫助。"

萊特讀著墓場鎮那人的電子郵件。

"這會是你最傻的一次選擇,因為你決定要去桃樹鎮找那傢伙,老實說,當年見過他以後,我根本無法判斷自己是否正常,那是個瘋子,完全瘋了,應該關進精神病院的瘋子。"
萊特開車前往桃樹鎮,雖然是個有歷史的小鎮,但這裡正在到處大興土木地翻新,不過,在萊特眼中,到處都是透明的人影與空氣中遊動的詭異魚類,他可以感覺得到症狀正在加劇,而這是其中一個他必須來這裡的原因,他想要知道第三個人的選擇。

他在一間銀行前轉彎,把車開到了側邊路上的一條巷子裡,那裡的巷底有間小小的酒吧,大白天的,招牌還沒亮起,讓人無法分辨是營業中還是休息中;萊特把車靠邊停好,下了車,往酒吧走去。

酒吧在地下室,白天的入口看起來有點灰暗,萊特走下樓梯,這裡確實是墓場鎮那人所說的地址,樓梯單側的牆上掛滿黑白照片,都是同一人跟別人的合照,有幾個萊特認得出來,是以前的明星,微妙的是,都只有中間那個長髮戴墨鏡的人保持笑容,一起合照的人卻各個都表情僵硬,不過那個笑容,看起來也不是非常的真誠。

萊特拾級往下,來到酒吧門口,他推開門,門上的掛鈴吵嚷,他往內探了一眼,裡面燈光昏暗,吧台邊點著黃色的燈光,架上的酒瓶與瓶內液體閃爍著點點光輝,一個高大的酒保站在那裡,吧台前還有兩三張圓桌、一張沙發靠在牆邊。

「從來沒看過你呢,這位客人。」

酒保將桌面擦了擦,放上一個玻璃杯,擺手示意讓萊特坐在吧台邊;萊特拉了椅子坐了下來,他看向酒保,才發現這人高大到整個頭都隱沒入黑暗裡。

「要喝點什麼嗎?還是讓我為您調杯酒呢?」

萊特看了一下手機上的電子郵件,用著略為顫抖的聲音說

「給我一杯碧城的苦艾酒吧。」

「喔......客人請稍等一下。」

酒保取下了架上一瓶沒有標籤的酒瓶,那酒瓶深綠,上面的雕花讓人厭惡,他從酒杯架上拿下一個魚鱗花紋的透明杯子,換掉原本擺在萊特面前的威士忌杯,然後倒了約三分之一的綠色液體,接著在杯子上放了有孔的平勺,在有孔的地方放上一個有些雜質的白色方糖,他拿出一罐冰水,一點一滴的從方糖上倒下,糖與水緩緩流進下面的酒裡,奇妙的是,杯子裡的酒水卻好像沸騰似的冒出了點點氣泡。

就在萊特看著調酒的過程時,他的身邊坐了一個人,那人的灰白長髮垂到桌面,一雙死白的手放在桌上,每個手指都套上了戒指,但卻沒有指甲,駝著背聳著肩,就像是要爬上桌子似的,把雙腳放在高腳椅上面。

「誰讓你點這種不該喝的東西的?」

那人這麼說,萊特看向那人,那個人戴著誇張的墨鏡,臉上雖然有許多鬍渣,與皺紋,但他確實就是外面照片上的那個人。

「一個住在墓場鎮的人告訴我,這樣可以在這裡找到一個叫烏哲的人。」

酒保握緊了拳頭,門邊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個高個頭的女生站在那裡,他們都看向了萊特,萊特冷汗直流,那人比了個手勢,女人走到沙發坐下,酒保轉而抱胸,那人轉過了身子,面對著萊特。

「墓場鎮的人,點這種爛酒的,我認識,我就是烏哲,你有什麼事嗎?」

「呃,嗨,你好。」

烏哲咧嘴一笑,他的牙齒每顆都是尖細如魚牙的樣子,有幾顆牙齒還鑲成了金牙。

「就不要再講那種客套話了,知道我名字的,又是墓場鎮那膽小女人介紹的,也只有一種人會來找我,講重點,快點快點。」

「你也寫了亡國史的抄本嗎?」

「你看我這拉遢與糟糕到不行的樣子,臉沒血色,像個沒碰過抄本的正常人嗎?」

「你整本都抄完了嗎?」

「呆子,整本抄完費許就拿去舉辦儀式了,哪還會有你們這些受害者。」

「那你抄了多少頁?跟哈德渥克一樣抄到最後一個字嗎?他抄到最後一頁最後一個字,他後來變成了什麼樣?」

「他去尋求了風的幫助......」

「獻上了自己的家人,換取一個存在又不存在的存在,真他媽的有哲理。」烏哲縱聲大笑,嘴角彷彿能裂到了臉頰這麼寬。

「那麼你又如何?你抄了多少頁?」

「我只抄了一頁。」

萊特有點訝異,但他似乎又能理解他的狀態,可是萊特怎麼也不覺得烏哲的精神狀態穩定,那反而像是有點高亢。

「怎麼可能......」

「你有看到外面樓梯邊的照片吧?是的,我就如同我的名字一樣,是個巫師,而且是使用黑魔法的那種。」

「你在開玩笑嗎......?」

「我可是很認真的;反過來說,一個看到一堆妖魔鬼怪的傢伙,竟然不敢相信有人能靠黑魔法維生。」

「因為我從沒遇過這種事;所以,你用黑魔法降低了抄本的詛咒囉?」

「不是。」

「只抄了一頁的影響比較輕?」

「這個說法,好像對,但也不對。」

「怎麼說?」

「墓場鎮的女人選擇了躲避,哈德渥克選擇了對抗,我不知道你選了什麼,但是我是一開始就想讀這本書。」

「阿?」

「過去有一本下落不明的魔法書,記載了可以在非常短的數秒內借用、召喚,乃至喚起支配者的邪惡之書,這本書被人們使用來做盡了各種邪惡與黑暗的事蹟,引起了災難,但最後這本書不見了,連抄本都不存在,只留下了最基礎的黑魔法在巫師之間流傳;但即便只是如此,能習得這些魔法的巫師,也能算是我們同行間的佼佼者;我本身就靠這些惡毒的詛咒與力量,為人施咒、殺害親人、消滅政敵,而我也確實辦到了這些事,良心無愧的辦完,在業界打開了名聲,每周都有人來求我咒殺別人;你看到的照片,他們之所以表情僵硬,那是因為他們在害怕,害怕我被他們的對手雇用。」

烏哲拿起桌上的苦艾酒,一飲而盡。

「我也是,因為樹敵太多,我也被人施咒,吃的東西都會冒出蛆蟲,每天都有烏鴉來撞我的屋子、車子,甚至來割傷我的臉,夜晚有無數的冤魂來騷擾;這使得我想要提高我的咒術,讓我的能力能傷害到死靈、能做更兇猛的報復,於是我查遍了我所知道的文獻與管道,找到了這個人,這個透過公開管道,招標危險物品抄錄工作的怪人。」

「費許迪普。」

「對,這個人,他算是人嗎?不管了,我知道了他手上擁有的抄本這事,於是我假意接了工作要抄寫這東西,費許不疑有他就把影本先給了我。」

「結果這只是一本亡國史書。」

「但是,這不是普通的史書,費許那個傢伙應該告訴過你,這是某個躺在棺材裡的傢伙,把某本書的內容用那國字母重新組成的亡國史書。」

「某本書的內容......該不會就是......」

「正是如此,這個亡國史,正是用死靈之書內的等量字母,重新組合成的一本書。」

「不過,我的目的不是要幫助他們,我是為了取得這書裡的文字、字符而來,於是我抄下了一頁,便拒絕了工作,費許知道我的目的可是氣得大為跳腳呢!」

「這些文字、字符有什麼作用嗎?」

「那要懂了黑魔法的人知曉才有意義,比方說原本的魔法能夠用人語召出黑蠅,但是用了正確字符,我就能召出黑狼,正確的文字,才是我所學的魔法應當使用的字符;這些文字帶著負面與否定人類的一切,是一種完全負向的力量,是為了帶給人類痛苦而生的符號。」

「所以你用了這些字符,減輕了詛咒?」

「大笨蛋,我前面就說過沒有這種用途了!這是咒術,是殺人之術,是黑暗的力量,沒有善與正面的用途呀!」

「那麼你到底是......?」

「我的選擇是共存。」

「共存?跟什麼共存?」

「跟抄本的詛咒共存;我只抄了一頁,為的是取得碧城文本的二十三個字母,加上三個濁音,就能翻譯成看得懂的語言,故事我已經從統治者那裡知道了大綱,不要去窺探死靈之書的全貌,就只使用字符,雖然代價是無盡的恐懼與痛苦,不過只要習慣這些,就能用這種字符獲得莫大的利益。」

烏哲摘下墨鏡,轉過了頭看向萊特,眼窩那裡只有一對深黑的空洞,萊特仔細一看,烏哲的臉頰是一層厚厚的粉底,斑駁的部份,露出底下微綠的格狀紋。

「你的眼睛......!」

「知即罪,那麼識亦同罪,這只是一點代價,以及保證自己不會犯下錯誤的安全措施,我覺得這樣絕對值得,像你這樣赤身裸體的繼續當潛水夫,早晚有一天會看到不該看的東西。」

「但,有沒有別的辦法可以去除這詛咒......」

「不想就現狀這樣逃避,也不想借力量去對抗,也不願意就這麼墮落下去,想得太美了吧?不知名的先生,你的改變也開始了,你沒有多少時間可以決定了。」

烏哲抓住萊特的手臂,拉開他風衣的袖子,萊特皺起了眉,瞪大了眼睛,因為他的手上有一小部份冒出了四片綠鱗,就像指甲一樣,末端深植到肉裡。

「搞什......!」

「這可不是我幹的,這是詛咒的中期狀態,這個過程可以很久,也可以很慢,像我已經這樣很多年了,仍沒有完成整個變化,但在本質上來說,我已經不能算是個人。」

「......但正因為如此,我更是非得選擇去除,躲避不是辦法,對抗只是掉進另一個痛苦的深淵,共存,是接受這個現實,真的沒有辦法嗎?」

萊特放下了袖子,臉色鐵青,準備釦上釦子的手,顫抖到幾乎無法穿過釦孔。

「別人都說我瘋了,滿口胡言,我看你才是瘋子,堅持一個可能不存在的選擇,我只知道你這樣去死比較快;倒酒倒酒!」

烏哲拍著桌子嚷叫,於是酒保又倒了些苦艾進去,烏哲舉杯又是一口飲盡。

「你沒想過嗎?統治者的幽靈一直出現在我們身邊,會不會是我們有什麼遺漏呢?」

烏哲的動作停在瞬間,雖然他沒有眼睛,但可以看到他的表情停在疑惑的一刻。

「這倒是個有趣的想法,我們知道的亡國史都是統治者口述,但是書上寫的內容倒沒有人看過,畢竟,看懂的詛咒可能會更惡化。」

「那麼誰能夠看完這個內容,而又不被詛咒?」

「想來想去,也只有一群人。」

「......碧城的居民嗎?但憑什麼要他們要幫助我們呢?」

「如同我或你一樣,一個巨大的族群裡,總有那麼幾個異類,總有人會這個統治階層、社會感到不滿;問題是,你要上哪裡去尋找他們?」

萊特想到了兩個,一個是異類,而另一個是對統治階層、社會感到不滿,但問題是,後者的交換條件,似乎有點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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