抄本 (18) 正本

萊特與瑪美德在帶路人的引導下，走進了莊園內，廣大的前庭內裝飾著許多發著微弱黃光的燈座，大門就在建物的中央，中央前方的空地裝飾著一個寬大的水池，經過的瞬間，萊特看了一眼，水池上滿是因為夜風而產生的圓形波紋，黑色幽深的池水偶爾浮掠過些影子，在微光的照耀下，閃過些許鱗片般的光痕，似乎是細長而冷冽的樣子，但，實在是不足以辨認那是什麼動物被飼養在裡面。


帶路人帶著萊特與瑪美德，走上了門口階梯，然後他握著門上的敲門器，響亮的敲了兩下，不一會兒，就有一個人來開門，來開門的，是個身高與一般人無異的魚人，他身上穿著黑色的服著，右手拿著提燈，兩條觸鬚像鬍子一樣地垂著。

「是哪一位要見主人？」
魚人捻著自己的觸鬚問道。

「是旁邊這個男人。」

「那麼小姐是？」

「是引路仲介。」

「既然如此，那麼小姐就交給艾勒蓋特你帶去山下的小鎮吧，那兒有公路客運車可以搭，就送她離開吧。」

萊特看了瑪美德一眼，瑪美德微微點了點頭，然後就轉身跟著艾勒蓋特離開。

而萊特則走進屋內，有些不知所措地看著漆黑的室內。

「歡迎來到費許主人的大宅；您是萊特先生，今天有您的預約，主人在飯廳用餐中，主人有交代，請您務必一同共進晚餐。」
魚人捻著自己的觸鬚說著。
「這邊請，請跟我來。」
魚人拿一旁的燭台，走進了黑暗中；萊特見狀，也只能連忙跟了過去。

許久，他們就這麼在黑暗中走著，萊特可以感覺到，即使看不見，在黑暗中有許多東西在蠢動，不過如果自己在這裡就這麼死掉，說不定反而是解脫，他搖搖頭，是什麼時候開始，自己竟然已經對死亡甘之如飴，這不該是他的選擇。

遠處燈光漸亮，那是燭火，搖逸的火光，然後是一張鋪上白布的長桌，做可以坐滿十數人的長餐桌，盡頭坐的，正是萊特忘也忘不掉的費許；他正張大著口，生食著桌上那裝滿魚與海蟲的菜餚。

「唷，你終究還是來找我了。」
費許這麼說著，然後一口咬下一尾魚頭。

「雖然不情願，但我考慮了很久，最後還是只能來拜託你。」

「我有聽說你住的地方房子發生火災，那真不幸，不過你來找我，也算是個明智的決定，正好我這邊少了一個男僕，那麼當你半魚人化之後，我就先把你圈養在外面池子裡，之後等你百年清醒後就先當我館內的奴僕吧，接著你要...」

「我想你誤解了，房子是我燒掉，是我讓自己退無可退，也是一種決心的證明，我不是來討論這之後的事。」

「喔？」

「我想來談談前面的事，趁我現在仍然是個人。」

「有意思，你想做什麼？」

「我沒猜錯的話，消失的正本，安塔提加亡國史就在你手上。」

「喔呵，你怎麼會這麼說呢？」

「因為我看完譯本後有幾個問題與發現。」

「你看過譯本了？誰幫你翻譯的？金鱗片的？還是黑殼的？藍血的？」
費許的表情有些驚訝。

「基於保護來源，我就不說了，您也是書中的角色之一；就我知道的那本禁忌之書，是碧城與安塔堤加學者合撰，但計畫開始到完成被奪走是數百年，而你出現在歷史舞台上，又是那之後的兩百年，那時已是王國末年，刻意陷害統治者，引起類似不死者復活的大亂。」

「所以？」

「我沒猜錯的話，你就是碧城來的、又或是當時的安塔提加學者，完成這本書，是你的計劃，不論任何理由，這東西有非得經由人之手創造出來的原因，雖然我不知道是什麼理由。」

「哼，身為魚人的氏族，完成這書、喚醒我主有什麼疑問？」

「我有點納悶，為什麼你沒有在完成書的當下，被奪走時，馬上搶回來呢？」

費許沉默，看著萊特。

「我不知道古人的壽命有多長，但想必透過各種力量，活個兩百年已經是極限？又或者，你開始這計劃時，遭到了書籍的污染，正在逐漸變成魚人，然後如個低智能生物般的渡過漫長歲月呢？」

「笑話，你這是在說我費許曾經是個人類？如果我是人類，為何要去喚醒你們所害怕的那位呢？對我又沒有好處。」

「我不清楚，這一點頂多是你的動機不同，但人類中也有異常的傢伙，以渾沌與毀滅為信仰的人，又或是創傷之後愛上創傷的那種；總之，書被奪走的仇恨，你也用計謀幾乎毀滅了整個安塔提加作為報復，該慶幸那裡是個封閉的大陸嗎？」

「我似乎低估了你，又或者浸泡在那些黑暗的羊水中，讓你的思考模式變得更接近了我們呢？我們得先釐清一個問題，不論我曾是人類，還是我一直是魚人，這都不影響我在這裡把你撕成碎片。」

「你先別急，讓我再講完下一個疑點；我猜在那之後你大概知道那本書在哪裡，但問題是，為什麼不是你去取回呢？而是某個可能是安塔提加的後裔去拿回呢？」

費許再度沉默，而從萊特的位置，也能看到費許的眼睛變成了紅色。

「我猜有某種限制，又或者只有人類能在那個地方取得那本書；在這之後，你以複本為餌，邀請人們，不，人類為你製作抄本。」

「閒談就到這裡吧，如果你是來誇耀自己的推理能力，那麼那已經足夠讓你在死後的世界炫耀了，你的提案是什麼呢？謹慎你接下來的每個字句，這可能是你這輩子最後說的話。」

「你知道無鱗片的那一族嗎？」

「有這族嗎？」

「你一直在做的，是想找人在不知情的狀況下偶然完成抄本，刻意為之的不行，這或許與這世界原本就沒有這本書有關，它不能存在，或是存在被變質，但也因此履履失敗；但感覺得出來，即使失敗，那也對增加魚人數量有利，但你還是希望能完成這本書；我從無鱗片一族他們那邊知道了，只有半人半魚人才能辦得到的事，也就是過去你一直失敗的事。」

「繼續，我想知道他們知道什麼。」

「只要有正本，加上一個半魚半人的人類，那麼透過某個方法，就能完成真正抄本，一本能改寫為死靈之書的抄本。」

「怎麼可能有這種事，我在這個世界上幾千年了，我四處遍尋讓書的存在方法，就是沒聽過你說的無鱗片族，與這個用正本與一個半魚半人的人類，就能改寫存在的方法。」

「你用你在黑暗的角度與歷史去看，當然覺得不可思議，這本來就是個小族，被迫害與被歷史忘卻的小族，正因為被忘卻，所以他們握著被忘卻的方法。」

「你該不會是在騙我吧？」

「拜託喔，深山荒野裡，我一個半人快要變魚人的傢伙，特地來這裡，揭穿你的過去，編造謊言，對我有什麼好處？」

費許再度沉默，他把手指靠在嘴前，許久，他一動也不動，看起來像是在思考著什麼；又過了一會兒，他叫來了一個魚人，靠著他的身邊說了些話，魚人看向了萊特，萊特咽下了口水。

「我們來談談你的動機。」

費許站起了身，走到長桌中央，一邊看著窗外，然後又回過了頭看向萊特。

「每件事都有動機，對我們有利的事，驅使我們去做，而那些對我們不利的事，就算是打死我們，我們連碰也不會去碰。」

「我到目前為止，無法判斷你為什麼要協助我把書完成，這對你有什麼好處？你不知道完成書之後對人類有什麼影響嗎？」

萊特有些害怕，但還是把視線看向了費許。

「人總會想追求某些事物，不管是成就還是金錢，我現在想要的不過是從這個詛咒中解脫出來。」

費許瞪著萊特，萊特只得盡力的看著費許那張正在逐漸變得接近魚人，又變回人類的臉。

我實在沒有理由相信你說的話，太多我不知道與了解的事，無鱗片的部份就算了，這種騙人類然後吃掉的種族也不是不存在；不過，能夠改變存在的事，我倒是寧可錯誤嘗試一百次，也不能放過任何一個可能。」

「那麼正本加上一個半魚半人的人類，透過某個方法，那個方法具體的內容呢？」

「在此之前，先有個問題。」

「你想談報酬嗎？從這個詛咒中解脫出來還不夠嗎？」

「你真的有正本嗎？」

費許臉上喜形於色的表情，似乎因為這問題有些微的扭曲。

「你在懷疑我沒有這東西嗎？」

「你先別生氣，這是必要的條件，我前面講的，除了方法外，都是猜測，如果你沒有正本，那麼一切都是惘然。」

費許叫來了最初看到的長觸鬚魚人，魚人點了點頭，拿起了提燈，走到費許身後的一扇門邊，拿出一串鑰匙，然後把門打開。

「就讓你看看吧。」

費許起身，對萊特勾了勾手指，要他跟上；萊特見狀，連忙起身，走了過去；他們在長觸鬚魚人領路下，在偌大的房屋裡走了許久，一會兒右轉，一會兒左轉，萊特看見壁上掛了許多油畫與雕塑，但那些都盡是些恐怖詭異的主題，總是人與惡魔，又或大海與底下的深淵，又或巨大的綠色都市、奇怪而噁心的圖騰，又或是巨大的海中巨人佇立於海中鄙視著海上的小船；這些景色，讓他心生畏懼，但又覺得理所當然。

他們來到了一間雙開門的房間，長觸鬚魚人拿出鑰匙，打開了房間，房內正面有落地方格大窗，窗外則是一片樹林，左右兩側都是兩排書架，靠門的這邊，則是掛著上面有塊狀紋路長木條的素色牆壁，萊特看著長木條上的紋路覺得有些眼熟。

「"知識是接近真理的捷徑。"」
費許看著木條説道。

「你就要看到這世界最接近真理的東西之一，雖然形態並不正確。」

費許伸手從書架上拿下一本古老的硬皮書，封面上有一個看不出形狀的刻紋，像是一個倒置的多根球狀物體。

「封面是原始的樣子，但是內容卻被那可恨的傢伙用自己的一切重組。
那就像是一種詛咒一樣，特別是那些能夠影響到整個世界的存在之物，同樣的東西在同個世界不會出現兩次，不會有兩個，這是世界的規則；但是人類很特別，既無力又脆弱，他們就好像受到特別的眷顧一樣，會發現脆弱與異常之處；這個統治者也是，他的祖先在完全不懂內容的狀況下發現書的異常，可恨的他甚至能學會轉錄，改變物的存在規則。」
費許把書放在桌上，揚起了小小的灰塵，而萊特光是看著書也能感覺到那東西的不凡與特別。

「現在輪到你了。」
費許看著萊特，瞪大了那雙紅色的眼睛。

「展示一下你說的方法。」

「這跟製作書籍一樣，半魚人半人是身份資格，書是基礎，方法則是正確的轉錄。」

「正確的轉錄？你在開什麼玩笑，這不就跟我們正在做的事一樣，你是在唬我嗎？我可是讓你這低等生物看到了我珍藏的東西吶，你的命有那種價值夠當參觀費嗎？」

「你才是聽清楚了，是正確的轉錄。」

「什麼意思？」

「這世界記得書的存在，也時時刻刻注意著這東西的變化，所以第一個條件是安靜。」

「...繼續說下去。」

「不能被連通古神的眼目看見，這是第二個條件；第三個條件，執筆的新生，一開始就必須是正確的內容；至於最後一個，當做保險，我直接做，但不說。」

費許冷冷的看萊特，像是在思索著，雙方靜默了許久。

「我給你四十八小時，另一個條件是在這裡、這間房子內完成。」

「四十八小時不夠呀，我當時接了你的委託少說也用了一個月以上。」

「五十六小時，不能再多，就算不能完成，至少要驗證你說的內容為真。」

「就五十六小時。」

「那麼你就在這房間完成那本書，我請管家去準備製書工具，在那之前，你就待在這裡等吧。」

費許跟長觸鬚魚人走出房間，長觸鬚魚人帶上了門，並且上鎖，他們一邊在長廊走著，費許一邊交代管家要拿哪些工具給萊特。

「不管他那個方法有沒有用，試試也好。」

「主上，您不怕他拿走那本書一走了之嗎？」
長觸鬚魚人有些擔心的問道。

「拿走對他有什麼好處？平白加深他的詛咒罷了，更何況在這深山裡，沒有交通工具，他要逃到哪裡去？」

長觸鬚魚人退下後，費許回到了餐廳，繼續享用他那頓滿是魚與海蟲的菜餚，不過才吃不到兩口，只見長觸鬚魚人匆匆忙忙的跑到了餐廳裡，臉色大變地跑了進來，費許見狀，先是瞪大了眼睛，然後馬上起身半跑半走的走向了書房。

費許來到書房，那裡一個人也沒有，大片的落地方格大窗被砸出一個大洞，他走近窗邊一看，可以看到外面有幾本厚重的精裝硬皮書，他回頭看向書桌，原本放在那裡的正本已經不見，只有一張紙在那裡。

費許鐵青著臉色走到桌邊，拿起了那張紙。

＂借書一用，物歸原主。＂

看完紙條內容的費許緊咬著牙齒，臉面上暴突著青筋，面貌猙獰，臉孔瞬間變成了魚人的樣子。
「把那個半人半魚的傢伙跟正本給我找回來！！」
他向著長觸鬚魚人這麼怒吼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