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鄉

月亮的表面被日光照得死白，而地球的陰影，讓那片死白變成了一抹微笑。

陰影與死白的交界處，視界突然有些扭曲，一個比陰影還深的黑色圓圈，在那裡展開來；那是個長達數百公里的巨大蟲洞，從洞中緩緩出現的，是識別碼為E9099的異層次元中心遠征九號軍，對異次元生物決戰部隊，通稱第九的聯合艦隊；在一大片的人形兵器、空浮砲兵群與對宙對空的R系列戰機群中心的，是第九的核心艦隊群，由數十艘戰鬥艦、驅逐艦與擔任全體中核的旗艦內美西斯組成，巨大的內美西斯與輔助艦隊群，除了ˊ戰鬥指揮外，還身兼居住、後勤與工廠的職務，在漫長異層次元中心遠征中，有著關鍵的地位與存在；整個第九艦隊，儼然就是一個漂浮在宇宙中的小國，而身為艦隊司令的黑澤兩儀，他正站在內美西斯的甲板上，看著睽違已久的藍色地球，而微微淚濕了眼框。


「通令全軍，經過數次空間轉移與激戰，前面就是我們的家鄉，我們到家了。」

黑澤拿著發訊機，對著全軍廣播，從第九艦隊各處都響起了非常熱烈的歡呼聲；不過黑澤沒有鬆懈，立刻派出了一組三架戰機組成的斥候小隊，前往附近宙域探查，畢竟從他們回到太陽系過程中，已經數度跟不明的軍隊交手，在冥王星遇到的第一防衛線，在木星補給時又遇到木衛二守衛軍的攻擊，而在火星周圍的激戰，更是遭遇到由R系列戰機組成的地球正規軍攻擊，雖然有俘虜了敵方士兵，但他們所使用的語言，完全無法溝通，而且眼神充滿驚恐，是在遠征期間發生了什麼災難或政治上的改變嗎？

黑澤現在還不敢告訴全艦隊這個推想，大家好不容易回到地球，要是面對的是，因為政治翻轉而變成敵人的地球軍，這可真是天大的笑話。

「緊急通報！」
來自甲板的播報員的聲音，讓黑澤顫抖了一下。
「正前方近地軌道，偵測到大量艦影。」

黑澤拉低了他的艦長帽，果然是最糟的發展，弟兄們大概也察覺到這事實了。

「航空隊，斥候小隊的消息呢？」
「現在沒有回應。」
「戰術長，戰鬥艦、砲擊部隊半數前進，內美西斯現在點固定。」
「了解！戰鬥艦半數前進，內美西斯現在點固定，周圍設下防衛圈，全軍備戰，砲擊部隊前進到射擊距離極限，戰機部隊對砲擊部隊進行掩護，注意全方向的敵人，對周邊派出斥候小隊，盡可能的了解周圍的軍力配置。」
「情報長，向對方發出通訊要求。」
「向對方發出通訊要求...沒有回應！」
「識別碼E9099再發出，再向對方發出通訊要求。」
「識別碼再發出，發出通訊要求...依然沒有回應！」

黑澤表情凝重，身邊的副長與戰術長同樣面容沉重，一旦與地球軍交手，這等於是跟他們過去所保護的人們反目成仇。

「戰術長，你期待過回家時，能有英雄式的歡呼嗎？」
「不曾有過。」
「但是就算是如此，你還是想回家，對吧？」
「是的，那蔚藍的星球，是我無可取代的故鄉。」
「無可取代的故鄉嗎？」
「是的，哪怕那裡充滿了敵對的人。」
「副長，你覺得勝算有多少？」
「以司令的打法，我覺得勝算不會太高。」
「副長還是一樣嚴厲呢。」
「司令，對手可是五年後的地球，如果當年計劃中能單機抵抗異次元生物的戰艦已經完成的話，我認為勝算根本不到百分之一。」
「狀況很惡劣呀。」黑澤看著地球。

「緊急通報！來自對方的長距離狙擊！到達時間還有二十秒！」
黑澤拿起發訊器。「全軍緊急迴避！」

藍白色的光柱直直射過內美西斯的的艦體旁，十數艘艦艇瞬間化為了宇宙中的火光與塵埃。

「損害回報！」
「內美西斯船體防壁減少７０％！補給母艦芙雷、海蛇，遠距離砲艦索爾、魔槍，醫療船世界樹大破！第十三至二十突擊部隊消失！前方砲擊部隊多數消滅！」
戰術長看了一眼黑澤，黑澤默默的點了點頭。
「沒辦法了，允許還擊！砲擊開始！斥候找出射擊來源，編組特別小隊前進，阻止對方的第二次射擊！」

在這種被動的氣氛下，戰爭開始了，戰術長優秀的指揮，很快就在第二次射擊前，找到近地點架設起來的長距離砲擊裝置，那是以Ｒ系列生體電腦為核心的單機武器，在數艘戰鬥艦塞住砲管後，非常勉強的將之擊墜，並往大氣層推落，而經過這場惡鬥，地球軌道上的軍隊已經打出一個破口，整個艦隊以此為中心，外圍由護衛船團與航空隊自主進行的殘酷的消耗戰，在失去兩艘補給母艦的狀態下，持續進行物量戰，第九艦隊的潰敗只是時間問題。

而核心的艦隊幕僚正透過會議，決定殘留兵力要如何運用、思考突襲等等策略，但會議開了一個小時，仍沒辦法決定一個有效戰術，於是他們暫停會議，暫時休息十分鐘。

黑澤看著眼前巨大的地球，微微的覺得口渴，他一直覺得過濾後的水，喝起來總有個怪味，他想喝地球的水，一杯就好。

「司令。」
情報長傳來了通知，黑澤按下接通的按鈕。
「怎麼了嗎？」
「通訊部收到非官方的組織一直發來的文件訊息，但因為無法理解內容，所以只好先暫時進行儲存。」
「至少還有人願意跟我們溝通，把收到的訊息丟給暗號部跟資訊部進行解譯。」
「了解。」

黑澤關閉了通訊，打開了會議頻道，再度進行著難以抉擇的沉重會議。

「考慮到現有兵力，我認為只能對聯軍的本部進行奇襲。」其中一位艦長這麼發言。
「你知道那樣等同於帶著全軍自殺嗎？」
「那像現在這樣繼續膠著下去，也是死路一條！」
「我有同感，如果迅速制壓軍本部，直接從指揮中心制止，再發出停戰宣言，我認為不是不可行。」
「需要多少兵力來執行？」
「我們還有分兵的可能嗎？」
「迅速這個想法，沒有考慮到伏兵的可能。」
「難道要進行物量戰到最後，引出全部的軍力？」

眼看著眾艦長對奇襲的策略遲遲無法下定決心，黑澤站了起來。
「就由旗艦來執行奇襲吧。」
「司令？」戰術長對黑澤的發言感到錯愕。
「這不是自殺，或是沒經思考的發言，旗艦還保有波動砲的射擊能力，加上防壁，攜行戰機、砲擊機，對單點進行制壓，應該不是難事。」
「但是這旗艦來執行還是太...」
「戰術長與各位艦長，第九艦隊裡還有哪艘船能穿越大氣層後立即接戰？還有哪艘船有最大的內藏機容量？」

會議一片沉默，遠處的戰鬥火光，仍不絕於螢幕上。

「諸位，即使沉默，我軍的人員，仍不斷地在犧牲；歸鄉的路，不該斷絕於此，我們賭上一切，就是為了返回我們的故鄉，如果在此退卻了，我們就沒有地方可以回去了；以戰止戰不是我的風格；可是，現在只剩見面一談這麼魯莽的選擇。」
「司令，看來是不能阻止你了。」
「那麼就這麼決定，會議到此為止；全艦隊聽令！左右兩翼把壓力提高，將他們往外推十公里，留給旗艦作戰空間，旗艦內非戰鬥人員全部離艦，轉移到補給艦瓦爾哈拉上，戰鬥艦女武神負責護衛與人員移轉，一個小時以後作戰開始！」
「一個小時以後作戰開始！」戰術長有些哽咽的覆頌了命令。

一個小時後，殘酷的戰爭仍然進行著，第九艦隊對地球的呼叫始終沒有得到回應，但是依著剛剛會議最後討論的戰術，內美西斯開始執行最後的任務，逐漸往大圈內突入，即使展開了防壁，艦體仍變得一片通紅，而就在突入開始前，內美西斯觀測到來自遠方的高能源反應，一左一右的貫通了整個第九艦隊，而開始突入的內美西斯正好躲過了這一擊，就在來不及感傷與悲痛下，最後的作戰開始了。

穿過雲層，內美西斯在防壁減少５０％的狀態下，硬是突破了大氣層，映入艦上人員的，是美麗的夕陽時分，以及緊急升空的Ｒ系列戰機群；內美西斯及時釋出大量的戰機群應戰，可是，那也是一換二、一換三的消耗戰，隨著越來越靠近地面，戰況越加激烈與激動，各種情報流竄，太陽，已經西下，紅紫色的晚霞灑滿天空，內美西斯已經降臨在聯軍本部的上空，一艘載滿了突擊士兵的登陸艇，以著高速往本部射出。

白色的分形雷射往著登陸艇射穿，被貫穿的登陸艇，瞬間蒸發。

「狀況回報！」

黑澤高喊，不過，螢幕上出現的物體，已經告訴他，現在所面臨的嚴峻狀態。

一艘數倍大於內美西斯的白色戰艦，跟著許多Ｒ系列戰機群，突然地出現在本部前，白色戰艦前後上下有著許多如同羽翼的棒狀物體，正前方還有著明顯可見的砲口，一看就是同級，不，高於內美西斯透鏡式的波動砲武器；它們的突然出現，意味著那不是光學隱身，是短距離的空間轉移，換句話說，若是沒辦法在這裡取勝、時間拖得太久，等等就會出現更多的援軍。

「不會吧...」副長錯愕的說道。「真的完成了，尼爾海姆級...」
「副長不要光顧著感嘆！把你知道的通通說出來!」黑澤吼道。
「是！尼爾海姆級是一艘全體施以低溫控制的新造艦，在五年前只是構想，機體外常時維持著極低的溫度，使得異次元生物ＢＹＤＯ、熱源武裝無法靠近，艦內有倍於內美西斯的艦載機，還有大量的導彈與雷射，主要武裝是透過電磁軌道，射出長達數公里遠的陽電子炮，當時是做為發想的最後武器。」
「也就是說，我們被當成了異次元生物ＢＹＤＯ嗎？竟然拿出這種武器對抗地球人。」

黑澤坐了下來，拿起發訊器開始指揮。
「這跟物量戰在本質上是一樣的，但是，對方明顯需要維持自身的低溫，那麼，我們就讓他好好的動一動，讓他無法保持低溫。」

大量的導彈射出，像是煙火一樣，不斷地穿過Ｒ戰機的護衛，使得尼爾海姆不斷發射雷射去擊落導彈，而護衛的Ｒ戰機也一再突破內美西斯的包圍火網，擊中了它的重力控制系統，防壁不斷被削減，雙方雷射不斷互擊，低溫的白色裝甲，也漸漸便得略灰。

「正前方高能源反應！」
「陽電子炮！緊急迴避開始！」

黑澤高喊，但戰術長遲遲沒有複頌，黑澤憤恨地看著他。

「不！有防壁的部隊到射線上聚集！同時本艦維生系統關閉、防壁開到最大！」
「你！...防壁部隊到射線上聚集！本艦維生系統關閉、防壁開到最大！執行戰術長的命令！」

黑澤瞬間就懂了，這是最佳的選擇，因為這一擊後，就要分出勝負了。

「全艦對閃光、衝擊防禦動作！」

強烈的閃光閃現，巨大的能量束，從尼爾海姆的方形砲口射出，防壁部隊抵抗了數秒，擴散了陽電子砲的能量，內美西斯承受著那巨量的能源，不斷的搖憾著船體，不過第九艦隊的下一波反擊已經開始。

「特攻部隊，靠近砲口！」黑澤一邊遮著光線一邊下令，他有些訝異，自己是如此無情。

數艘有著肉狀觸手的戰機，飛向了尼爾海姆的方形砲口，在方形砲口外，造成了巨大的爆炸，把那些能源散射；尼爾海姆的白色船體，瞬間變成了灰色。

「就是現在！全砲門、火器、武器攻擊！」

雷射、導彈，以及更多不明構成物體的東西，都打擊在尼爾海姆的船體上，不一會兒，尼爾海姆已經逐漸下沉，在火與煙當中，躺臥在紫紅的夕色下。

但是黑澤一點也沒有喜悅的感覺，他有一種說不上來的感覺。

「...聽得到嗎？」
黑澤聽到了人的聲音。
「來自敵艦的訊息！」
「接上來！」

「...聽得到嗎？ＢＹＤＯ...」
「我是第九艦隊內美西斯的艦長黑澤，對於貴艦英勇的抵抗，我深感佩服。」
「...想不到ＢＹＤＯ還會誇獎人類...」
「你在說什麼傻話，是因為被擊沉了，所以精神失常嗎？我不是為了戰爭而來，我是為了和平而來，請聯軍停止對我們的攻擊！」
「...你們好像沒有感覺到...你們早就已經不是人類了...咳咳...」
「沒有感覺？你在說什麼呀？」
「...第九艦隊...在異次元突入作戰開始前，就已經確認被感染...為了消滅第九艦隊...才將他們全體，連同ＢＹＤＯ封印進異次元中...想不到五年後，第九艦隊，不，ＢＹＤＯ第九艦隊感染體，還是回到了地球...」
「哪有那這麼蠢的事情！我們就是第九艦隊！我們回到地球來了！」
「...ＢＹＤＯ可以感染無機物，而且是毫無感覺的感染受害者，甚至讓受害者自以為自己正常，你，你們大概是生物的歸鄉本能，所以才回到地球來...算了，信不信由你，本艦的失敗，也意味最後防線的潰散...願冰雪與死亡降臨在你們身上...去死吧，第九，再見了，第九，我們會在地獄再相見，如果你們有靈魂的話...」

尼爾海姆的船體發生了巨大的爆炸，熊熊的火光照著黑澤那張已經不是人類的紅色臉孔，他摸摸自己那對巨大的複眼，發現自己有個橢圓形的長長後腦杓，它甩動身體脊椎變成的骨狀尾部，動著胸前四隻萎縮變形的節肢，環看著四周，這裡哪是甲板，是蠕動肉塊組成的空間，情報員與戰術長不過是他的幻想，那些大義與犧牲，是它夢想中的產物，從一開始，它就已經是異形。

它絕望的發出了恐怖的吼聲，那是歸鄉的宣告，也是人類破滅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