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死(5)

 霍華德走出了市府大樓，大雨依然，而他知道，他必須要在候車亭裡才能叫到無人駕駛車，因為沒有一台無人駕駛車會在候車亭以外的地方載客，於是他在大雨中穿過了寬廣的府前廣場，渾身濕透的站到候車亭裡。

「濕透的日子，對嗎。」

就在他跑進候車亭裡的時候，一個也在候車亭裡的男人，對霍華德一邊笑著一邊這麼說著；那是個穿著破舊防風外套的男人，應該是男人，白種褐髮，他戴著金邊眼鏡，外觀上沒有生化人的特徵，但那個笑容，看起來卻與生化人相差無幾。

「濕透的日子，糟透的日子，哈哈，很好笑，謝謝你。」

說完，霍華德伸手試著想攔車，但，目前似乎沒有無人駕駛車經過。

「來市政府辦公嗎？」

霍華德裝作沒有聽見，他實在沒興趣回答陌生人那種打算攀好的試探，他冷冷的看著前方，沒打算回話，他試著對無人駕駛車招手，但連一台也沒停下來，他拿起了手機，不過手機上顯示著附近的無人駕駛車都載著人；無奈的他，只好發出了想去的地點與共乘的訊息，希望有人回應，不過，仍舊沒有回應。

「你是公務員嗎？」男人再度提問。

霍華德深吸一口氣，他斜眼看了一眼那人，看來在等到車之前，這個打探似的質問不會停止，霍華德慢慢的吐了口氣。

「不算是。」霍華德回答了男人的問題。

「是外聘人員嗎？」

「好像是喔？算嗎？」

「老兄阿，你不會連自己在幹嘛都不清楚吧？」

「沒關係，我知道我在幹嘛就好。」

「我能再猜猜嗎？」

「你高興就好。」

「謝謝，你真是個好人。」

「大家都這麼說。」

「那麼，不是公務員，也不是外聘人員，但卻出現在市政府，那看來老兄就只有一個可能了。」

霍華德從眼角斜看了男人一眼，不自覺地嚥下口水。

「是勞動義務指派嗎？」

霍華德沒有回話，他看著手機，附近的無人駕駛車依然顯示載著人的紅色反應。

「老兄阿，勞動義務指派在這年頭很普遍呀，你倒也不必這麼害怕被人知道。」

霍華德沉默。

「我們都知道這不是我們的錯。」

霍華德深呼吸，他對這種論調覺得很熟悉。

「這是因為國民健康接種的實施，我們體內的奈米機械讓我們無法簡單的死去，長壽與老化的延緩讓我們必須永遠勞動下去，這是多麼的可怕與殘酷。」

「你說的這些都是過時的知識。」霍華德聽到這裡，實在是忍不住。「但那不是錯誤，我們是新的人類，這是一個過程，那些意外、疾病都不再是威脅，我們能應對更多的疾病、節省更多的醫療資源，這個政策好處多於壞處，它很順利的實施超過數十年了，它已經證明這是正確的政策。」

「真的不是錯誤？」

「不是；好吧，好像有那麼一點不算，因為我認為真正的錯誤是備份機制。」

「老兄阿，你真的是內行人。」

「你倒是說看看現在有誰不知道這些事？」

「義務教育裡都會寫的東西，誰不知道呢？不過就算是常識，但我認為所有的人如果都因此背上勞動義務指派，那並不是對的。」

「所以呢？你接下來要告訴我投給哪個黨去反對這制度嗎？我必須告訴你，我不喜歡這制度是一回事，但我願意相信它仍舊是個好的制度，很多人、甚至是人類都因此而受惠。」

「老兄你可以不必這麼防備我，我不是哪個黨的黨員。」

「哼，那可真是謝天謝地。」

「但你仍舊對離開這個勞動循環有所希望，對吧？」

「誰會有那種想法？」

「別裝了老兄，你看起來就有那種打算，有嘗試過什麼方法？是自殺還是到沒有訊號的地方？」

霍華德不再回應，他看到了手機上一個綠點，靠這一側有一台沒有載人的無人駕駛車正緩緩駛來，他連忙起身伸手攔下，車子停下後，他迫不及待的坐了進去。

突然的，就在車門即將關上的瞬間，男人按住了車門，因為防夾機制的啟動，車門無法關閉。

「請問您也要上車嗎？」無人駕駛車比起霍華德的怒吼先了一步說話。

男人笑著看向霍華德，他看起來是明知道霍華德會不快，卻仍這麼做，而霍華德只是靜靜地看著男人，一語不發。

「老兄，我知道你有那種打算，但我們時間不多，我就送你一句話，就一句話。」

男人的手離開了車門，車門在他手離開的幾秒內開始緩緩關閉。

「沉默的女孩，沉默的女孩可以幫助你我；記得這...」

隔著車門與雨聲，霍華德再也聽不到男人的聲音，車門完全閉合，開始往前駛去，男人的身影消失在大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