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07-11

最後的最後,的最後

1
在整個台北市因為不明原因停電三天後,電力終於恢復,由於過度濃厚的屍臭,何博士被人發現陳屍在自家的公寓中,他坐在一張木頭椅子上,屍身腐爛,雙手緊扣著一個拼湊而成的方形儀器,儀器上有著一個小小的電子錶,以及一個只能打開與關閉的按鈕,儀器末端連著一大條成年男子手臂粗的橡膠管線,而管線則再連上一個有一層樓大小的自製電壓變換裝置,電壓變換裝置則直接與電力公司的高壓電管線相連,目前,電壓裝置已經損壞,無法再啟動或是蓄電;何博士家中的電表完全燃燒損壞,從電力公司的報表來看,全市的電力至少瞬間集中到這裡三十次以上,反覆而且快速的進行著,據了解,停電當天,電力公司在這附近的變電所,因為瞬間吸納過大的電力而導致一場火災,火災間接造成了停電與部份財物損失,這會是何博士與那些非法改造的電力管線所造成的嗎?但,何博士沒辦法給我們任何答案,他已經死透了。


法醫驗屍的結果是,何博士已經死了將近一個半月,屍身腐爛,但沒有明顯外傷,推測的可能原因,只剩下心肌梗塞,但何博士才三十出頭,每天固定運動,實在很難將暴斃與之連結在一起,另一個問題是,三天前,隔壁的鄰居還有在菜市場遇到他,何博士在一年前辭去教職後,靠存款在這公寓過了好一陣子獨居生活,平時深居簡出,固定在星期一四出門購物,而三天前正好就是星期一,菜販與便利商店店員都確實有與其接觸、談話,他購買了些食物與日用品,一個月前死亡的人卻在三天前曾經到處走動,這中間時間落差太大,難道隔壁的鄰居看到的是幽靈?但,何博士沒辦法給我們任何答案,他已經死透了。

何博士家中沒有太多家具,簡陋的床,簡陋的冰箱,客廳一組舊沙發與二手電視,房間裡有大量的小型機具與作業台,氫氧焊槍與高壓水槍一應俱全,廚房裡有些烹煮後食用到途中的菜餚,電視在電力恢復後也處於待機的狀態,一本看到一半的書還蓋在客廳的桌子上,這是他沒有料想到自己的死,會來得如此突然呢,又或者,他並不覺得自己會死在這一天裡?但,何博士沒辦法給我們任何答案,他已經死透了。

來談談那個方形儀器。

從桌上殘留的設計圖來看,這是能源的轉換終端裝置,透過一層樓大小的自製電壓變換裝置,穩定地將大量電力輸出至儀器中,轉換的目的在將能源運用於物理法則的扭曲,原理不明,製作材質不明,製作方法不明,其效果也不明,根據設計稿的註記來看,這已經是修改過的第三個版本,也是最終的版本,而每個版本修改的時間前後差距不到一小時,而且,修改的三個版本間,其效能、對能源需求量的要求,都有跳躍性的增加,但在控制方面,似乎一直沒有得到理想的解決,而這也是那個小電子錶從頭到尾都沒有換過的原因,這個機械到底作了什麼?又讓他看到或是聽到、感覺到什麼?但,何博士沒辦法給我們任何答案,他已經死透了。

不過,雖然何博士沒辦法給我們任何答案,可是,何博士留在腳邊的小型手持錄影機也許可以,裡面足足有錄了二十個小時以上的片段。


2
我不敢相信,穿越時間的基礎理論竟然如此簡單,那就像是作完一小題三角函數一樣,沒有任何值得懷疑的計算過程,驗算與重覆檢討都是完美無缺,這在理論上是可行的,如果真要挑剔問題的話,不能改變移動的地點,恐怕是完美中的不完美,而穿越時間的過程也是簡單到令人無法相信,把電子錶設定好目標時間,然後按下開關,接著在容器的能源耗盡時回到這裡,如此而已,只是瞬間跑個幾萬度電罷了,請容我之後再來說明這理論,因為這只是個起步,更令人驚訝的是整個穿梭時間的過程與結果。

初次設定的目標時間是一年後,到達的地點依然是我家,我的公寓內出忽意料外的厚積著一層灰塵,看起來似乎沒有人居住的樣子,我帶著電容器到附近走了一圈,買了一份今天的報紙,大體而言,改變並不大,我花了七、八個小時才確定自己做了時間旅行,但總覺得不真實,我確實得到了些新資訊,但現實的改變似乎不大,從報紙與電視新聞來看,只是爆發了新的政治醜聞,新的錯誤政策,新的天災募款,一年後的世界,其實不太具有跨越時間的真實感,因此,下一個目標將設定在十年後,看看時間差距加大是否會有更大的變化,是否會更有真實感。


3
十年後的世界,我家的公寓已經人去樓空,從種種跡象來看,似乎在十年前,我就已經離開這裡許久,我很好奇自己去了哪裡,但,科學實驗在即,我得先記錄十年後的世界有何改變。

從十年後的報紙來看,溫室效應的問題已經變得更加嚴重,但多數人的生活重心還是放在政治鬥爭、金錢與房價問題上,不過更輕更小的電腦,更多功能的手機,更加複雜的稅制與更環保的汽車,確實讓人覺得環境已經大大的不同,電視螢幕已經薄得如同一片玻璃,而手機幾乎就是一台小電腦,要不是我口袋裡的鈔票已經改過版本,不然,我還真想買些東西回家,順便一提,日本製造了很接近人類的機器人,但實用性與十年前差不多,趨近於零。

政治與世界情勢來看,北韓已經消失,統一之後的南韓負債極高,社會問題嚴重,美國與中國從經濟競爭變成軍事與國力的競爭,美國人大量抵制中國商品,世界工廠已經不是中國,現在是落在非洲國家與東南亞手中,原油雖有可取代的趨勢,但仍是世界主要能源。

下一個目標將設定在五十年後,再加大時間差距,希望可以獲得更多資訊。


4
五十年後,我家已經可以說是廢屋了,四十年前當時還曾經存在的家具,已經被搬空,只留下空蕩蕩的水泥屋,我往窗外看出去,原本還是鬧區的幾條街外,現在已經變成了沼澤與小河,我從垃圾堆中撿到一份使用過的舊報紙,正確來說是電子報紙,現在已經不再使用紙張,電子顯示式紙張是此刻的主流,從報紙上,我得到了許多新消息。

科技已經進步到可以治療大部份癌症,但感冒卻變成了不治之症,死亡率高達三成;電力是能源主流,雖然沒有能飛到天上的車子,但在溫室效應影響下,水陸兩用車是目前的熱賣款式;機器人使用於嚴苛環境的開發,但仍不到家庭使用的程度;軌道電梯正在興建,離竣工還有長達三十年的時間;抗議溫室效應失去房屋的難民是極大的社會問題;某個雨林國家在數年前因為打算大手筆開發雨林而被消滅,因為僅剩的雨林是全世界的資產,而非該國的所有物,敢不聽話?聯合國動手消滅之。

溫室問題已經迫在眉稍,但區域性的紛爭也不斷發生,中東,中國,南美,歐洲,戰爭不斷發生,但人口不減反增,已經上昇到九十億。

我回到了自己的公寓,就旅行中取得的新科學理論將電容器改良,透過容量的增加,將滯留的時間延長,我放棄以十位數為單位的時間旅行,就目前三次的結果來看,人類似乎還無法從國家主義中超脫,環境問題依然不被正視,如果繼續以十位數為單位,恐怕看不到更明朗的未來與改變。


5
一百年後,很神奇的,我的破公寓還在,只是一樓以下已經全部泡在水中,我用撿來的廢棄物拼成小船,來到了可能是鬧區的地方,可能是為了對抗紫外線,人們的穿著布料極多,透過與路人的攀談,我得知了只要是市民都有權免費使用圖書館,於是我在圖書館透過生物特徵的辨識,辦了張借書證,雖然一開始電腦判斷我已經死亡,但在館員的堅持與協助下,我還是成功的得到借書證,使用電腦查詢現在的狀況。在這一個五十年間,戰爭與災難頻繁,特別是海水上昇的影響,昔日熱鬧的平地都市人口銳減,人們都已經搬到了山區或山坡邊,溫室難民到處流浪,世界各地都有政府垮台,科技的進步被環境災難所推遲,統一性質的區域整合將世界整合成數個區塊的巨大政經體,透過已經完成的軌道電梯,人類積極往宇宙開發,而這結果來自於數個跨國境宗教團體的協調與幫助,國家的概念在網路上被熱烈討論與檢討,人類將邁向總體的統一,所有人都學習了共同的語言,世界語,所有人都會使用電腦,所有的人都使用可以陸海空三用的交通工具,在宗教的整合下,人類的前途似乎是一片光明。

部份舊天主教徒抗議人類的語言統一與軌道電梯是極大的罪過,不過,在全體人類利益與生存上,舊宗教的發言遠不如新宗教團體來得有力,人類必須往太空邁進這一步。

就在我回到公寓準備等待能源耗盡返回時,從我家的屋頂停了一台警車,他們的來訪肇因於圖書館所核對的生物特徵資料,我在社會戶籍上確實是個死人,為防止犯罪與資料盜用,他們想請我到警局盤查,但就在我將要被押上警車的瞬間,能源耗盡,我回到了自家公寓之中。

為防止再遇到同樣的事情,時間差級距再加大,目標為五百年後。


6
幾顆大樹完全包纏著我的公寓,但探頭往外看,一樓以下仍是處於被水淹沒的狀態,而四周長滿了茂盛的水生植物樹林,我在二樓的地方找到四百年前用廢棄物拼成的小船,補強之後,往當時的鬧區前進,但在那裡只餘下一大片的白色平台,雖然有人在那裡,但那裡也只剩下一個人在那裡,那是個身高將近兩公尺、穿著白衣服的外國人,他那理光的後腦上有著一塊方塊編號。

他一開始並不懂得我在說什麼,英語中文都不行,但他透過翻譯機,好不容易才從數百種語言裡找到了古中國語和我溝通,他訝異於我的外表是如此的不清潔,因為他們這些留在地面上的禪修者,每個人都應該是梳洗乾淨,我問他這裡不是鬧區嗎?他告訴我這是禪教的修行平台,大部份的人都已經離開地表,在高空都市上生活,我說自己是從深山出來的鄉下人,對世界一無所知,但他卻笑我可能比無知的鄉下人還糟糕,他帶我到書庫翻閱電子書卷,我才能稍微一窺這四百多年來的變化。

人們從四百多年前開始往高空遷移,因為世界大半平地已經被水所淹沒,他們住在由大量堅韌人造絲所懸掛的高空都市上,犯罪者被迫到外太空屯墾,人類目前有歐羅巴、火星與月球三個殖民地,世界各個國家政府在統合後,奉禪宗為國教,所有人民吃素,而居住在地面的人多是禪宗的修行者,他們追求心靈的解脫,過著低度需求與低飲食的刻苦生活,方塊編號就像是他們的戒疤,他們不從事娛樂,只追求某種真理。

科技方面,雖然不到無中生有的程度,但其實已經接近魔法,他們創造了更多新技術,引領我的禪宗修行者,可以一個人在這個什麼都沒有的地方,過濾髒水飲用,將植物或可食的東西瞬間加工成可以
食用的小藥丸,他有一個專責照料他起居的奴隸型機械人,它會打掃,也進行簡單的醫療手術,它還可以使用藥物與生化元件再生斷肢、蛀牙,也能注射奈米機械進行體內病毒清除,由於基因上限的解除,人類壽命上達千年,而所有的電腦都只是一小片立體投射螢幕終端機,運用心智來操作,電腦本體則在月球上的巨大記憶資料庫中,在五百年前還是疑問的學說大部份都獲得了解釋,但之後又產生了更多新的科學問題。

帶著奴隸型機械人所提供的部份電容器修改草圖與元件,我離開了熱心的修行者,我告訴他們若是有緣的話,我們將會在五百年後再見,而我也很好奇,不斷追求心靈成長的人類,最後將會變成怎麼樣的生物?


7

一千年,旅行來到四位數,我的公寓現在根本是個大樹洞,一對參天古木完全包覆著我的公寓,外面是一片古老的水生樹林,每顆樹都如同大樓般高聳挺立,很神奇的,一個人正撐著不知名物質構成的小船狀交通工具在樹外等著我。

那是當時的奴隸型機械人,他已經捨棄了機械身軀,將電子腦放進生化部件中,在千年後的這刻,他人類身份是可以被承認的,只需要通過幾個人類規則的測試便可,他告訴我,他的主人在七年前身亡,但他的主人不願意接受意識仍存活的死後轉移,於是他替主人選擇了自然葬,主人生前仍記得約定,於是他來替他的主人履行約定,他雖訝異我並沒有太多改變,但他馬上就接受現狀,帶我了解現在的世界。

由於冰河期即將到臨,大部份的人類已經前往太陽系內的其他殖民地生活,地球上沒有剩下太多的人,而且太陽系外的智慧生物已經與人類接觸,他們指引人類應當更加進化,這點恰巧與禪宗的旨意不謀而合,於是有大批人類前往太陽系外,到智慧生物的星球修行;透過某種力量,人可以在合理的範疇內自由合成物質,並賦予其功能與形狀,這是使用電子腦的機器人所辦不到的事,這是隱藏於人類大腦未開發區域的神秘力量;但即使如此,科學的力量也是非常驚人,短期太空旅行已經是普通家庭都辦得到的事,透過神級電腦主機的運算,任何人都不需要費心運算去解決任何事情,科技與知識是透過電子灌輸進腦中,因此,一個七歲的小孩就已經算是成年人,但在其肉體成長完整前,他有權要求自己不需完整灌輸知識,但其心理狀態會需要受到嚴格的控管,不過,肉體的成長也可以用藥物控制就是,換言之,他隨時都可以是大人,所有的人都可以是愛因斯坦與運動選手,他們不需要政治家與鬥爭,科技的進步只是為了解開更深遠的謎題。

人類的生活趨近於完美,一切的一切是如此的設想周到與完備,這就是人類最後所會到達的境界嗎?

下一個時間是五千年後,我將驗證這樣的生活是否會是我要的答案。


8
樹洞依然存在,巨大的樹木偉峨高聳,眼前的世界綠意盎然,我在腳邊發現一個被樹籐包裹起來的小盒子,那是奴隸型機械人所留給我的贈禮,一個量子定點傳送自己的裝置,他不知道我何時會回到這裡,於是他將這東西以分子靜止的方式固定在這裡,希望我若是有一天回來會看到這個東西,他的立體留言說道,他們的母親很希望能與我見上一面。

裝置將我送到了大氣層上的衛星軌道上,那是一個永遠懸浮在那裡的中繼站,那裡沒有任何東西,只有一間白色的巨大房間,環繞在四周的是一大片圓形的觀景窗,下面的地表上滿是綠意,寂靜蒼藍的天空讓人覺得有些空靈,不知何時,我的身後出現了一個女人,她的樣子看起來非常的慈祥,事實上,那是一個電腦意志的立體影像,她稱呼自己為葛雷特馬瑟。

四千五百年前,人類設計了一套超越古今的電腦資料庫,它會自行進行思考與科技運算,它的目的被設計為滿足人類的需求,並照顧人類與維持地球環境,它被人類命名為神級電腦主機,而在一千年前左右,它的能力達到了巔峰,雖然沒有人類的心靈能力,但其高超的科技力已經凌駕其創造者人類,它忠實的實現最初人類的命令,神級電腦主機不斷的擴建自己,照料人類生老病死與機器人的管理,所有的事情都在其掌握之中,人類不再需要汲汲營營於為了存活而奔波,對於那些勇於挑戰自我的人們,它也為他們設計安全與完善的外星冒險旅程,而在其管理下,地球環境恢復約一萬年前的水準,這一切有如伊甸園般地不可思議,但這份詳和與自然的調和確實動搖了我的意志,雖然不知道被這樣的生活包圍是幸或不幸,至少,人類目前沒有任何異樣,他們知道自己被照顧,但沒有反抗就是。

葛雷特馬瑟與當時的奴隸型機械人接觸,從過去舊時代的網路查詢到我的足跡,知道了我這異樣的存在。

它從奴隸型機械人的資料上,以百分之九十九的機率確定我是時間旅行者或外星訪客,我曾經留下自己的生物特徵資料,從這一點排除是外星訪客的可能,在每個等級距差的時間範圍內,我會出現並對當時的環境與科技做搜查與了解,在它的認知內,我已經超越不老不死的範疇,那麼這樣的人,如果不是超越它的存在,那麼可能就是帶有其他目的的訪客。

我將時間旅行的事告訴了它,它可以理解,也不打算阻止或妨礙我繼續旅行,因為我在探求的答案,對它也有所助益,不過,它無意加入這個試驗,因為這與它被創造出來的目的無關,當然了,它的思考如人類般靈活,要找個理由也並非是個問題,只是,它希望以一個旁觀者的身份來看我最後將會出現在何個年代,它給了我改良的電容器,以及一套可以在無氧與極寒極熱環境生存的太空裝,它祝福我一切順利。

面對一個近乎全知全能的存在,我很感謝它的理解,但,心裡卻又莫名地畏懼著。


9
一萬年,巨大膨脹的太陽耀眼無比,很神奇的,地球沒有被吞噬,很顯然葛雷特馬瑟所設計的磁場起了很大的作用,其能力已經可以匹敵行星等級的天文現象,即使稱呼其為神,我想也不過份吧?

人類依然在葛雷特馬瑟的管理下,但有些微妙的,死亡率有些微的提高,葛雷特馬瑟有些苦惱,它經過許多精密的分析,原因可能出自於人類自身的不改變與安逸,難道非得要競爭與淘汰,人類才能永續嗎?葛雷特馬瑟不想違反其最初的設計目的,但它確實感受到科學的不進步,也確實感受到有些不穩的空氣在人類間流傳。

它試著不滿足人類的需求,讓他們挑戰些無法辦到,或是在嚴苛條件下才能達到的事情,也讓他們從事創造與藝術性質的工作,盡可能對有異常的份子隔離,或是再教育,目前看來還不錯,但,成效還得長期觀察,不過預測的機率數字並不是很樂觀。

這一次,我從它的手中得到了一種近乎永恆的壓縮能源,這將取代我所一直使用的市內電力,我將在下一次拜訪葛雷特馬瑟之後,踏上更遠的目標。


10
太陽變得有些小,我再也感受不到它的溫暖,五萬年,在我那時代就曾預測太陽頂多只剩十萬年壽命,看來這預測並不完全是臆測,從樹洞往外望去,許多樹木被砍伐,遠遠的地方燃起了裊煙,如果仔細看,似乎還可以看到一些木造的房屋存在,這也是葛雷特馬瑟的計畫嗎?

我再次來到葛雷特馬瑟的空中花園,那裡依然潔白乾淨,但迎接我的,卻是一個蹲在角落的小女孩,當然,那是電腦意志的立體影像,那是葛雷特馬瑟。

葛雷特馬瑟告訴我,關於我離開之後那一萬年發生的事,人類暴動了,他們不甘願被它所管理,他們組成了團體,反抗、破壞設備或是集團自殺,他們要求它不要再介入他們的生活,不准進到夢或深層意識作心靈教育,他們不顧它的反對,搶奪或自製能降落到地面的設備,強行降到了地球上,開採資源,挖掘過去的遺蹟,燃放黑煙,過起了自給自足的生活,他們遠離科技,不再以人工方式繁殖,像遠古的原始人類那樣地生存著,那些沒有改寫基因的人類,將和他們的祖先一樣,有著百年以下的短暫壽命,一小叢一小叢地在地球上生根;而這暴動不過數十年,過程死了上千萬人,降下地面的數千年裡,人類獵殺野生動物,也被野生動物獵殺,然後又死了數百萬人,但殘存下來的,的確是強壯與聰明的新物種。

葛雷特馬瑟封閉了自己,冷冷地看著地面上的一切發生,它不是不想幫助他們,因為,他們根本拒絕它的幫助,然後逐漸地淡忘它的存在,然後也淡忘了科技,在最初的兩次一萬年裡,他們曾經再次繁榮,甚至再次蓋起了軌道電梯,不過那兩個文明很快就覆滅於地震與海嘯,然後這次再崛起的新文明,變成了一個會互相殘殺的嗜血種族,他們彼此爭奪並不屬於任何人的地球土地,它告訴我,它非常害怕剩餘的人們會再暴動,它趁著一次黑夜把留在伊甸裡的人們通通放進了深度冬眠中,它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如此殘酷,它竟然限制它所鐘愛的人們的自由,它覺得,他們就像自己的孩子一樣,為什麼他們不能接受自己的愛?

於是葛雷特馬瑟沉默,沉默了一萬多年,但它說自己仍無法想透,也得不到答案,它等著我的到來,如果當初我所遇到的機械人那樣遵守著約定,它告訴我,當時禪宗帶走的人已經不會回來,雖然只是少數,但他們已經成為了更進化的生物,而那些殖民地也荒廢許久,畢竟原本就不是適宜人類居住的地方,膨脹的太陽,讓它只能選擇保住了地球,現在,它決定離開,它想到外宇宙去尋找那些禪宗所帶走的人們,它覺得已經盡力了,也累了。

我想,葛雷特馬瑟並非不知道答案,而是這一切就是人類的本性,五萬年,這數字雖然在地球歷史上只是一小層連皮都稱不上的微小,但人類在過去的時間裡確實創造出了神,然後,又從神的手中掙脫。

我離開了葛雷特馬瑟的中繼站,看著它切斷自己的動力,然後墜落到遙遠的大地彼端,巨大的爆炸,揚起了直達大氣層外的巨大葷狀雲,將天空染得一片火紅,也將那神墮落地面的大陸,擊得粉碎。

11
我得到了近乎永恆的壓縮能源,也得到完美的電容器,然後,我以著一種觀察與冷漠的眼光,又看了地球十萬年,五十萬年,百萬年,千萬年,甚至於億,甚至於十億的恆久時光,在這之間,文明崛起,文明覆沒,新物種崛起,新物種覆沒,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難道所有的生物終將是如此愚蠢嗎?還是這是一種寫在遺傳因子上的宿命與劇本?而這一切倒底是為了什麼而存在?時間的盡頭又倒底是存在著什麼?如果我有永恆的壽命,那麼我也許可以看到時間的盡頭,不過,我只有短短數載的壽命,在看到時間的盡頭前,恐怕我已經死亡,但我還是將設定的數字推到了顯示的極限,然後,虔敬而害怕地打開了電容器的開關,因為這將無異於自殺,運氣好的話,也許電容耗光了電力,而我還能因此回來這破公寓。

按下了開關,瞬間,我感覺到自己在震動,像是地震或顫抖那樣,但事實上是四周的景物都在震動,整個空間劇烈地顫動著,我的雙手與四肢被莫名的壓力壓得無法動彈,我的頭無法從前方移開,就只能這樣直視著前方,一切的事物從我身邊瘋狂而快速地流逝而過,那些奇形怪狀的生物,雲朵,高山,樹木,沙漠,日出日落,月昇月降,無法形容的景色,星海,黑色的宇宙,巨大的恆星,一切的事,一切的物,一切的一切,無法以名命之的一切,他們混雜在電容器發動的瞬間,像電影那樣地在身邊的空氣中閃爍而過,然後,非常唐突地,在換算成數億年的幾分鐘時間裡,出現了一頭吞噬一切的黑色巨獸,那巨獸縱橫無尽,橫亙過我眼前的整個世界,以人的視野也無法盡納其軀於一眼,而就在牠一吐一吸之間,數個高掛夜空的銀河與星團已經消逝,眼看著星空就要消逝殆盡之時,突然,又出現另一頭黑色巨獸與之互相吞噬,劇烈的光芒在吞噬的剎那閃爍,但卻不帶著血腥,反而像是互相融合般的溫和,接著牠們都變成了強烈的白光,強烈令人無法直視,一切彷彿被白光所掩蓋,白光耀眼,從這之後,一切只有這道白光,我......。

12
我按著自己的眉間,揉搓著那被白光刺痛發疼的雙眼,這手持錄影機裡二十四小時的片段,實在是太過令人匪夷所思,究竟是真?還是假?又或者...不過,何博士沒辦法給我們任何答案,他已經死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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