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11-05

黑夜女神之子之夢 / 4


我在起居室的沙發坐了兩個多小時,並用過了午餐,這裡所存放的飲料,是冷泡的檸檬水、咖啡與紅茶,每一人一日限制使用三杯,而食物還是五年前的舊式太空罐頭,我翻找了一下,只看到牛肉青豆玉米與洋蔥紅蘿蔔豬肉,找不到我所喜歡的黃瓜大蒜雞肉,讓我有些失望,不過,也許等普廷從定期船將庫存更換後,我就可以有這兩種以外的選擇。

看了看手錶,大約是午後,離下次用餐與體能訓練還有四、五個小時,馬洛維特三號觀測站的重力設置稍強,比起地球周圍的觀測站還是差一些,但已經算是同級中最大的一類,估計平常需要一小時的的體能訓練,在這裡約只需要運動半小時,於是晚飯後到十點的自由時間多了半小時,在連呼吸都受到限制的生活環境來說,多了這半小時資源能運用,算是非常幸運,至於要做些什麼,還有待思考,畢竟是非任務時間,不過,我還是有可能到處走走,繼續探索。

在這兩個多小時裡,我一直閱覽著觀測站的整體架構與沿革,試圖去尋找可能離開的路徑與躲藏的畸零空間,畢竟馬洛維特三號觀測站已經是超過三十年以上的舊觀測站群之一,同型的觀測站大多卸除居住空間,轉為無人觀測站,如在也此地的馬洛維特二號觀測站,早就卸除百分之九十的居住空間,轉變為無人觀測站,其最後一次有人踏入的時間,已經是十年前的卸除作業時;再回過來提到三號觀測站,在磁氣風暴下暴露這麼久,難免會影響到其感測元件,這是其中一種可能性,但,以人的直覺來說,我卻在思考著佛洛依德逃脫的陰謀論,尤其甚者,我覺得普廷有在一定程度上協助了佛洛依德,更深入的思考,雖然說並不太可能,但,我不排除普廷的嫌疑,咳,兇殺或是默視事件發生之類的。

從結構圖上來看,馬洛維特三號觀測站就像是一顆白色的松樹,從方形的柱狀主幹,延伸連接了九個同樣方柱狀,但稍微短了些的外接區塊,這些外接區塊維持著一定距離,在主幹的四個面上往外突出,我往下看到了一個大圓形的構造物,上面寫著"二一三",長年在外宇宙工作的人都知道,這是生態圈系統,是模擬地球環境、以氧氣與動、植物進行資源循環的封閉生存空間,數字代表的是它的編號,一號就是大家眾所周知的地球,二號則是僅次於一號最古老的實驗品,二到六號都是在地球內封閉環境下建立的測試系統,直到七號以後才開始在離開地球重力的地方開始構築這東西,而十號之後則是量產品。

過往生態圈系統有一種迷思,就是應該要在環境循環內含括了人類乘員,這樣才是真正完全循環,但是這樣變成必須要在循環內維持一個最容易破壞平衡的食物鏈頂端生物存在,因為他們完全沒有把人類的加工製造與必須性的死亡列入計算,短期循環內的生態圈不可能達到平衡,於是產生了另一種思維,科學家們認為,如果不應該加入人類,那麼一開始就應該將生態圈視為另一種消耗用的部品,將飲食產生的部份肥料、呼吸產生的二氧化碳給予生態圈,而我們只取其產生的空氣,不種植作物,但對植被進行一定程度的採收與調整,透過這樣的過程,也能達到生態圈的近似平衡。

這種概念的實驗在五號與六號獲得了成功,而這成功代表著最基本的呼吸、飲水循環問題可以解決,生態圈被量產,人類至少建立了五百個生態圈,伴隨著宇宙大航海時代開始,積極的探索,與外宇宙接觸、殖民與拓展,經過了整整一個世紀,人類得到的卻是一片虛無,隨著行星開發伴隨而來的資源取得的困難,以及太陽系集權主義的崛起,人類將開發人力、物力集中回太陽系,這些半永久的氧氣製造環境,被丟棄或是就地處置的並不在少數,還能看到這麼早期型號的量產品還存在,實屬難得。

不過,沒有太多的感傷空間,我只會在這裡待上一週,每段時間都必須善加利用。

4-1
我帶著自己的那一片個人電腦,來到了儲藏倉庫,氣密門打開的瞬間,一股伴隨著各式漆料、塗裝與塑膠的空氣隨即湧了出來,不過,在普廷自動地啟動換氣扇運作下,氣味迅即消散得無影無蹤。

我在貨櫃大小內的空間裡一樣一樣的核對著儲存資材的數量剩餘,雖然每件儲存物,包括每個太空人都有使用過藥物殺菌,不過這些屯積物還是散著淡淡的霉味,有些封條未拆的箱子上,甚至積著少許灰塵。

清點完物資,我把短缺與過剩的數字記錄並回報給普廷,一轉身,偶然瞥見角落地方的堆著幾個綠色的瓶器,有幾個互疊,一眼望去約莫有七、八個,這些瓶器並不在原本的記錄上,我拿起了瓶器,細細地檢視著,瓶器全體是金屬製的,上方有一個接續用的轉閥,看起來像是儲存壓縮空氣的氧氣瓶,不過,那些瓶器都被撕去了標籤,無從得知裡面儲存了什麼。

「普廷,你在這裡嗎?」
「准尉,我在這裡,我正在記錄您的搜查與清點工作。」
「普廷,這個瓶器有在你的記錄裡嗎?」
「准尉,有的,這是第一、二、三、五任駐點觀測員留下的緊急氧氣瓶,是在舊式太空裝上的配備品。」
「好,你能分析裡面是否還有空氣嗎?」
「否,准尉,我在站內沒有光譜與回聲分析儀。」
「好,謝謝你,普廷,請你在記錄上增加這些氧氣瓶的記錄。」
「好的,准尉,共八瓶緊急氧氣瓶,存放位置從減壓換裝室,移動到儲藏倉庫。」

我有些疑問,不過,我沒有馬上提問,這個移動有其意義,但現階段意義不明。

4-2
冷凍儲物室的溫度遠比我設想得更低了些,地上結霜、天花板有冰柱,裡面沒有存放什麼東西,只有兩床覆滿薄霜的金屬檯,透發著藍光的照明讓人感覺頭痛,我看了看溫度計,華氏負一百一十度,該死,這都可以冰存乾屍了,但是我沒有馬上調高溫度,這個溫度看起來也不像是普廷失控所致,感覺上是人為的調整,華氏負一百一十度,這種精確的整數數值並不是機器思考喜歡的數值。

「普廷,你在這裡嗎?」
「准尉,我在觀測站的每個地方,我有備用的人格系統,但是我從沒使用過它去當做我運算很忙時的分身。」
「謝謝你的解釋,我下次會省略那個很蠢的開頭。」我抓著縮瑟的雙肩。「你能告訴我關於這溫度設定的相關訊息嗎?」
「好的,准尉,初始設定為負二十二度,目的是冰存採集與易腐敗物,在採集任務被廢除後,主要任務變更為冰存易腐敗物,任務變更的設定人是第二任駐點觀測員李曼中尉,溫度設定不變;第三任駐點觀測員奧爾波特少尉,將主要任務變更為冰存易腐敗物與隔夜食物,溫度設定下修為負一百一十度。」
「普廷,這有人為操作失誤的可能嗎?」
「准尉,奧爾波特少尉當時喝醉了,也因為這件事情,他回到資源補給站後,被懲處降級為准尉半年,減薪十個月,並接受酗酒心理治療十五個月。」
「溫度沒有調校回來嗎?」
「准尉,這個溫度設定並沒有獲得任何指示,且駐點觀測員一直有權維持與調整,過去數任都沒有調整,故,我也沒有進行調整,您需要我進行調整嗎?」
「暫時不要,但請你準備好出入冷凍儲物室的記錄資料。」
「好的,准尉。」

4-3
我在實驗室裡找到了奧爾波特少尉當時釀酒的燒瓶,幸好他有將微生物們用高溫殺死,不然這裡恐怕早就變成新菌成長天堂,至於那些焦黑的玻璃,僅僅只留下了物品損壞的數則記錄,之後關於實驗室的記錄實在少得可憐,因為在實驗室被廢除功能後,也只剩下儲放藥物藥劑與簡易外科設備存放的功用。

實驗室比我預期的老舊了許多,畢竟是三十年前的設計,出忽我意料之外的,是這些設備多半早已除役與廢止,觀測工作幾乎全交由機械在運作,與人有關的設備都維持在最低度的需要,就算隨時廢止了駐點需求,應該也不為過,如果不是陰謀與政策錯誤,誰會這樣白白支出了近三十年、共十一次的燃料費用?除非這裡真有非得需要人員的理由,例如,對某些東西監視,又或者是制衡、調整某些東西,比方說……。

想到這裡,我冷靜了一下,因為實在沒必要把一切的事都以陰謀論之,最大的問題與焦點,還是應該鎖定在佛洛依德少尉個人的行動上。

4-4
低重力作業室的狀況不太妙,空調損壞,低重力設備也損壞,無法製造隔絕場模擬出低重力圈,氣密門也損壞無法開啟,從影像監視也看不到裡面,因為鏡頭上覆著一層厚厚的霜之類的東西,但因為沒有低重力作業需要,所以普廷回報給控管中心的資料,是輕損微恙。

「普廷,輕損微恙?」
「是的,准尉,這裡已經被宣告破棄超過二十年,且該系統配電設計不良,每次使用都會造成觀測站約每日約一分十五秒的電力供給短縮,雖然過去功能都算正常,但是破損之後對整體觀測站,反而是整體效能的運作回到正軌。」
「所以,你對於低重力作業室的損害置若罔聞?」
「准尉,我有依規定回報,控管中心有我的報告書,雷爾森上尉與母系統在佛洛依德少尉失蹤後都檢閱過這份報告,我確認過他們的意見,他們對於我所下的結論表示妥適。」
「算了,普廷,你可以告訴我最後一個使用者是誰嗎?」
「是佛洛依德少尉,准尉。」
「好吧,至少可以確定,他在這裡做了些事情,自製冰淇淋什麼的。」我長嘆了一口氣。「普廷,請你稍後給我使用中的影像記錄與出入資料。」
「了解。」

我苦笑了一下,慢慢了解自己與普廷的價值觀差異。

4-5
體能訓練室的器材已經許久,不,起碼有一年沒有保養,設備微微浮現鏽褐,但用來舉重跑步都還不是問題,我在裡面走了一會兒,感覺到空調微悶,事實上所有的地方都是微悶,氧氣濃度不變,但是空氣流動率不太好,是因為普廷或其他人的調整,還是空調系統不良,又或是通風道阻塞,這有調查的必要。

4-6
行星觀測室被管制進入,因此中央控制室就是我今天最後一個探索行程,在白色塗裝的控制室裡,只有一張椅子與一個浮著青色文字與花紋的控制面板,其他的,則是滿牆的電子數據與被電腦繪製出來、不斷轉動的行星西絲拉伯格,正中央有一個巨大的青藍色透明方柱體,裡面灌滿了易於散熱的特殊低溫液體,浸泡在那之中的,正是普廷的記憶體與大量的硬碟。

普廷在當時算是一等一的電腦系統,不過,時至今日,同等級的設備,約莫只有三分之一的大小,不過即使如此,經過三十年如此長久時間的學習,其經驗遠比出廠的新電腦更值得畏懼,它有其個性,對於原本應該絕對服從的根本人格與思維,會被曲解為如何,實在是不得而知。

「普廷?」
「您需要我的幫忙嗎?准尉。」
「普廷,這裡是你的個人房,你不介意我到處看看吧?」
「准尉,正確來說,這是我的大腦,我的辦公室,但是包括我自身在內,我沒有稱得上是私有財產的個人物品。」
「只是個玩笑,別介意,能說說你在這裡的任務嗎?」
「准尉,您希望我從哪一年的任務說起呢?」
「最初的那一年就好,去掉生活與簡易的命令,並且略過沒有意義與不明用意的個人意見,盡可能的選擇主要與重要的命令。」
「好的,准尉。」普廷的聲音停頓了一下。「符合檢索的條目共有三項,八月十七日,二三一一年,觀測站完成,任務是學習人類學與觀測站的系統概要,耗時約一週;九月一日,二三一一年,工作是各生活區塊的連接與啟用,完成後開始觀測西絲拉伯格,週期為西絲拉伯格的每日自轉;七月四日,二三一二年,工作是,觀測站維生系統與站內人員健康狀態的監測,對外通訊的常態記錄與管制,然後……。」普廷的聲音再次停頓,這次停頓得稍久了一些。「准尉,以下內容管制代碼為阿法零零零二。」
「阿法零零零二,按編序是最初,也是最上級的管制內容。」
「完全正確,准尉。」
「那麼是誰下的管制命令嗎?」
「是庫茲涅佐夫博士。」
「在管制內容裡,有稱得上是佛洛依德少尉可能躲藏、失蹤的動機存在嗎?」

普廷的聲音停頓,這次的停頓就像是一種困擾般的冗長,我看向了那個像是它大腦的記憶體儲存櫃,運算中的燈號閃爍得非常劇烈。

「不無可能。」普廷的聲調變回冷冰的機械聲。
「這句話可以解釋為,高機率的有可能,」我啞然失笑。「你防範得太過嚴密了,瞧你連說話的聲音都變了,這只是個徵詢,你可以不表示意見。」
「准尉,我們的立場並不對等,當你巧妙避開管制的提問時,你可以對我說謊,我無法對你說謊,而且我一定要回答。」
「沒錯,但你可以知道我有沒有說謊,而我卻不知道,你到底有沒有透過語言、文法上的邏輯,曲解、隱瞞事實。」我不知道該把視線往哪兒看,最後眼光停在發出青藍光的記憶體儲存櫃上。「你大可放心,我對探究你的任務並沒有太多興趣,只要找到少尉,三個星期過後,你永遠都再不會看到我。」
「好的,准尉,三個星期過後。」
「普廷,我得提醒你,」我苦笑了一下。「這並不是說,三個星期之後你可以掐死我。」
「准尉,我沒有雙手,我的機械手臂都在觀測站外側。」
「這句挺幽默的。」
「准尉,我是據實以答,不過我會將這個發言時機與內容記起來。」
「你想學會幽默?」
「是的,准尉,三十年與十個人共處,但並不是每個人都很健談,而且幽默。」
「那你有得學了,普廷,這很難,真的很難。」

我笑了笑,但我心裡,卻不認為普廷能了解我的笑容裡,帶著嘲諷,這真是,好個傲慢的人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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