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怖電影

為了看這部片，深山特別從街上的老電器行找了一台錄影帶式的錄放影機來。

深山拍拍錄放影機上的灰塵，這反而讓他連打了好幾個噴涕，他蹲在院子裡徹底的用刷子刷去機器上的每個灰塵，仔細確認了機器後，才從院子走回了屋內；他脫掉了拖鞋，踏上木質走廊，把玻璃拉門拉上，然後盤坐在客廳的電視櫃與矮桌間，他拿出包裝盒的端子線，接上錄放影機，然後他把電視轉過到了側邊，依著紅接紅、黃接黃、白接白的原則，把線接好，幫錄放影機插上了電源，確認錄放影機的電源開關亮起紅色指示燈，接著他拿起矮桌上的遙控器打開了電視，電視瞬間亮起，上面是兩個搞笑藝人正在表演，觀眾哈哈大笑，深山按了幾下遙控器，把畫面切換到了一片藍色的外接訊號畫面，至此，他的準備工作已經完成。

”我不建議你去看那部電影，真的不建議。”



他想起今天拿到錄影帶的那時候，那個叫做木津見的男人在那瞬間拉住了他的手，然後對著深山講了這句話。

”木津見先生。”深山抽回了手，緊抓著錄影帶，深怕木津見反悔，要拿回這卷錄影帶。”木津見先生，這是有什麼原因嗎？這可是水上導演在三十年前引退前的話題作品，在水上導演過世的今天，我身為他忠實的影迷，好不容易有機會有緣拜見這幻一般的電影，為什麼你不建議我看呢？”

木津見長嘆了一口氣。”你看了又如何呢？看一部未上映的作品又怎樣呢？”

深山啞然失笑，但他隨即收起那個笑容，認真地看著木津見。”木津見先生，你知道網路影片製作者吧？”

”我知道。”

”木津見先生，雖然我們透過電子郵件講要交易這卷錄影帶時，我說自己是自由業，但其實我是一個網路影片製作者。”

”那又怎...等等你不會是要把影片公佈在網路上吧？那我更不可以把錄影帶給你了，我們講好你是要自己看才賣給你的，我們簽了切結書的，有法律效用的喔...你你你”木津見先生一聽見深山這話，變得更加激動，甚至伸手去抓深山手上的錄影帶。

不過木津見那一百六十公分出頭的身高，在深山那將近一百九、又高達九十八公斤的塊頭前面，這種體格差異簡直就像巨人與小孩一般，不過，木津見並沒有放棄，他仍不斷地伸手試圖搶回錄影帶，深山耐不住木津見的抓拿動作索性把拿著錄影帶的手一舉高，於是木津見這樣子根本就連碰也碰不到，他們就這麼僵持了一會兒，木津見才一臉悻悻然的停下了動作，然後非常不悅地瞪著深山。

”木津見先生，你現在冷靜了點吧？”深山耐著性子，想把對話繼續下去。

不過木津見沒有回話，只是死死盯著深山高舉的錄影帶。

”你冷靜點，你聽我講完，我現在跟你講清楚我拿錄影帶要幹嘛，同時我可以現在就跟你保證，我不會違反切結書上講的內容，我清楚這會惹來官司，我沒必要為了幾千個點閱率拿我的聲譽跟名氣開玩笑，你能理解了嗎？”

雖然嘴上這麼說，但深山這次事實上就是為了衝高點閱率，才打算跟一波水上導演過世的新聞熱潮，才去從電影公司朋友打聽到了木津見的消息。

深山身為網路影片製作者的聲譽其實早就岌岌可危，他盜用了部份影片內容不說，他有一陣子以炎上影評的方式，衝高了流量，與下面不滿的觀眾吵架，搞到後來大家都說他是滋事型的網路影片製作者；不過靠著他與電影公司的良好關係，加上他過去從業於電影公司的人脈，這類流出八卦，與電影幕後辛秘，是他走紅與保持流量的個人特色。

不過，這種用盡資源的經營方式也到了盡頭，他的流量開始下滑、幾個贊助者開始解約，他看著每個月要繳交的債務與分期貸款，深山已經不能再單靠手腕來經營，他需要一點更刺激性、更獨特的內容來撐起自己的頻道。

就在這個週一，又一個贊助者跟深山解約的電子郵件後，一則頭條新聞的訊息在他常去的討論區爆炸性的開始擴散。

一個四十年前電影圈的名導演，水上良平因為心肌梗塞死於自家中；一個七十九歲的老一輩導演過世，其實不是什麼意外的消息，如同討論區底下一堆好像長年支持、但其實只是跟風說著：祈禱一路好走或安息的訊息一樣，這只是一則事件，一個很快就會消失的網路事件泡沫，一個星期後，除了傳統媒體，根本不會有人去記得這件事，說的極端點，就跟十幾年前同個討論區使用者突然在各地暴斃的那個新聞一樣，恐慌，討論，然後沉靜，即便現在仍偶爾有人似乎是因為與那事件有關係而暴斃，但大家已經不再討論那個事件，也不聯想那個事，只是在討論區上多幫這類事，掛上不可說不能說的標籤。

可是水上良平這件事有那麼一點不同。

水上良平在四十年前，是以特殊攝影聞名的商業導演，他拍攝了許多以特效見長的商業片，一度連西方電影圈都對他那跨時代的道具製作與特效處理感到大為讚嘆，深山在變成今天的樣子以前，也曾把水上當成自己的終身目標；而業界名聲響亮的水上，片約不斷湧入，當時才四十歲不到的他，手上握有著幾乎是當時數年票房冠軍的電影，而他所拍過的電影種類更是囊括了幾乎大部份的已知的電影類型，從歌舞、喜劇、愛情、科幻、政治、文藝、古裝、現代，似乎沒有水上無法處理的片種。

不過就在三十五年，水上挑戰了一個新的種類，恐怖電影；水上一如以往的用著他擅長栩栩如生的化妝術與特效，拍攝了一個以外星生物降臨地球大開殺戮的恐怖科幻電影，拍攝過程中不斷釋出的片段，加上當紅男女明星的參演、知名流行歌手演唱主題曲、男女主角戲外爆出戀情等等行銷要素不斷炒作，這部電影在上映前，就已經排滿了全國戲院要播映，預售票更是銷售一空。

可是，就在上映時，這部片跟外國某部以最新電腦動畫合成處理的恐龍電影檔期相衝，而更慘烈的是，在電腦動畫合成的效果前，水上的化妝術與特效就顯得更加虛假，同時在戲院上映的兩齣電影被拿來比較，票房更是殘酷的揭露了這部電影完全不受觀眾青睞，上映了一個月便草草下檔，把戲院讓給了外國的恐龍電影，至此常勝王者的水上遭遇到了非常大的挫敗，接下來發生的，除了水上資金周轉不利使得下部電影難產的新聞外，曾是他電影御用女主角的妻子，在這時也與當紅男歌手爆出不倫的消息，最終以離婚收場，家庭與事業雙雙生變的他，尋求宗教慰藉，卻又加入了有邪教嫌疑的團體，為該團體代言的水上被該團體推上記者會說明，不過水上此舉卻成了箭靶飽受輿論批判，要他身為公眾人物應該謹言慎行，羞愧的水上，在這之後整整沉寂了四年，沒人知道他去了哪裡、做了什麼。

”我回來了；我水上良平回來了！”

四年後，水上充滿信心的召開了一場記者會，宣佈自己的新片正在拍攝中，類型是讓他大挫敗的類型，恐怖電影，他喜形於色的說著自己要從跌倒的地方重新出發。

不過詭異的是，這場記者會雖然有大陣仗的媒體到場，可是，出席的是水上一個導演與一些還算知名幕後人員，男女主角則是名不見經傳的素人，雖然男俊秀女美豔，可是記者們事後從任何地方都查不到男女主角的身份，從新聞稿上看到的故事內容不詳，而記者的提問也得不到清楚的回答，最後整場記者會能確定的只有下次發表會時間，這場突然的記者發表會如同它唐突的開始，也唐突的結束。

接著，在拍攝期間，有幾張照片傳到了報社，是拍攝過程中的水上與演員的側拍，有片中怪物的模糊照片，也有些拍攝內容的簡要說明，可是，故事劇情卻還是不清不楚。

很快的，日子來到發表會當天，在當時講好的發表會現場，記者與媒體準時到場，會場上也架好了小的投影布幕要在現場試映，可是過了預定時間幾十分鐘仍不見水上與其他電影相關人員來到現場，只有一個負責現場播放影片的矮小僱用人員穿著過大禮服、拿著貼上”樣本”二字的錄影帶，在連接上錄放影機的投影機前呆然地站著。

”已經等了超過四十分鐘，到底是要不要開始呀！”

一個火爆的記者這麼怒吼，會場的不滿，一口氣跟著爆發的出來，由於沒有人可以回答這個問題，於是那個僱用人員被人團團圍住，不過他表示自己是昨天去電影公司應徵才被錄用，而今天一大早才從自己家裡郵筒拿到錄影帶，他說自己什麼都不知道，他只知道今天要拿著錄影帶來會場播放，不過在記者們威逼下，不得已，那個僱用人員只好硬著頭皮的關掉了燈，把錄影帶放進了錄放影機裡，非常不安的按下播放鍵，開始播放。

畫面一開始，非常普通的打上了導演與主演的姓名，人們這時才首度知道男主角叫做二尾堪介，女主角則是麗優子，緊接著是片名的標題。

腥紅的大字寫著＂恐怖電影＂，在標題淡出後，一個身穿古裝的男人背對著畫面出現在夜色下，那像是深夜山中的石塊走道上，他拿著紙傘，背景是一片濃黑的樹林，一對身穿時裝的男女站在古裝的男人身後，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突然的，穿古裝的男人頭顱轉了一百八十度，轉過來看著身穿時裝的男女，他的雙眼眼角裂到臉的兩側，嘴巴猛然裂到耳根，撲向了鏡頭，這中間的變化順暢，比起電腦動畫更加完美，同時那份恐懼是真實無比，就在他撲向鏡頭的此刻，發表會現場尖叫聲四起，而一聲砸壞東西的巨響從投影機那邊傳來，影片播映中斷，會場一片漆黑。

一名記者立刻衝去開了燈，這時所有的人都看向了投影機那邊，一個儀容不整、披頭散髮的人站在那個僱用人員身邊，那人拿著棒球棒，不斷地大口呼吸，當他看見大家在看自己時，硬是拿起球棒用力地砸向了錄放影機。

”你在幹什麼！”一名記者大喊。
”對呀，你不要隨便進來呀！”
”阿，那個人不是導演嗎？”另一名眼尖的記者看出了男人的身份。
”水上導演嗎？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眼看自己身份被認出，水上拋下了棒球棒，匆忙撿起錄影帶的殘骸，像是逃命般的衝出了現場，他衝出會場後直接搭上了計程車，便消失無蹤；此後，整整四十年都沒有人有水上的消息，而這段在試映會上的影片與發生的事件，雖然來不及留下影像記錄，不過因為影片畫面其震撼般的真實，使得事件仍在在當時的媒體上傳開，加上短短片段其完成度之高與內容驚駭，於是這部名為恐怖電影的未上映作品，成為夢幻一般的存在。

”嗶！嗶！”

深山的電腦響來了訊息聲，這聲音把他從對水上的印象與遭遇中拉回到了現實；他放下了手上的錄影帶，放在錄影機上，他連忙跑到放在矮桌上另一端的筆記型電腦前，點開了通訊軟體，一打開出現的，是他最不想看到的名字之一，經紀公司的有賀先生，他是來催促著要深山上傳更新影片，因為深山這週的更新已經晚了兩天，流量與訂閱數從上次他在留言區跟網友吵架後，一直在下降，如果這週又沒有週更，再這樣下去，掉出排行榜，勢必會影響到影片的廣告收益，更別提還有一堆商業合作的置入廣告收入可能會斷坎。

深山非常慎重的回了訊息，說他今天一定會上傳影片，也表示最糟就是今天稍晚用直播的方式處理，還請有賀稍安勿燥；他送出了訊息，然後往後躺在客廳的褟褟米上，深山看著天花板，腦中充滿了挫折感。

”真奇怪，一開始明明很順利的呀。”他這麼想著。

”是阿是阿，一開始明明很順利的，對吧，水上大前輩。”深山聯想到了水上的遭遇，對比自己目前的人生，一開始他們都非常的順利，但是不可預期的災難發生後，就像滾雪球似的，一路往下滾。

不過水上所迎來的最後結局卻很悽涼；他被發現的時候其實已經往生超過了一個星期以上，冰箱裡的食物都已經腐壞，這期間還是因為傳覽板沒有繼續往下傳閱，隔壁鄰居因為錯過了居民大會才發現水上的過世；從一份八卦新聞透過戶政記錄所知道的消息，水上其實搬遷了很多次，從這間雜誌查到的鄰居證言，水上平時深居簡出，雖然偶爾有人會去訪問他，但他們都不得其門而入，水上本身也不常出現在人面前或參與社交活動，而最後水上這種孤獨的死法，似乎頗符合他這三十年的生活樣貌。

但是水上死後，卻被剛好遇到新聞事件冷卻期的媒體大加報導炒作，又是記念專輯，又是人生側寫，就差沒有播出記念電影特輯馬拉松，一度熱到連當年的前妻與外遇對象都被請出來參與訪談，水上的死成就了這些記憶底早被遺忘的人物，而許多以電影為主題的網路影片製作者也紛紛參與這場以水上之死為祭品的盛宴，他們自以為了解水上的訴說其人生，分析他的作品，講他的人生起落，講那些早就已經陳年到腐爛的八卦醜聞，短短一週內，水上彷彿活過來了一樣，消息與他的照片塞滿了網路。

但是，沒有一個人一部片有辦法詳述水上最後的一部電影，恐怖電影，到底演了什麼，片長多久，兩個主要演員是誰，在哪裡拍攝，為什麼水上會自己終止了發表會，關於恐怖電影已被公開的情報太少，加上時隔三十年，沒有人能講出一些什麼情報，只是像唸咒語一樣，不斷地不斷地講著片名與發表會事件。

深山當然不會錯過這個機會，他相比這些從素人轉職過來的網路影片製作者，有著更有利的背景，當他嗅聞到風向的時候，他馬上就決定要製作水上的影片，而且就是跟這最後一部作品有關的影片，這肯定會是他翻身的好機會。

可是當他開始整理資訊與情報時，在恐怖電影與發表會事件上，他的所知竟然跟所有的人差不多，那些已經在網路上的情報便已是目前世人所知的全部，這讓深山陷入有目標，但卻沒內容的困擾中，他也想過，要不然他就跟風拍一部就好了，先拉拉流量，但是深山想了想，他現在無法同意這麼潦草的型式來製作影片，屆時一定會落入那些對他不滿的網友與同業的酸言酸語中，不要說拉流量，得到反效果都有可能。

於是深山對這次的影片訂了兩個目標：
一、獨家內容，片段也好、男女主角也好，最好是沒有任何在媒體上曝光的情報。
二、身為最後一片作品為何被中止的深山式風格評斷。

而這兩點都建立在如何找出相關人等的基礎上，當然了，貪婪如他，如果能得到影片是更好不過，他當天不來個直播，狠撈他個一波流量。

”小林先生，好久不見呀，我是深山，深山克己呀，還記得我們在帝國影業工作的事吧？”
”我是深山，大張先生，我有點事想拜託你，不知道你方便說話嗎。”
”木口君，深山呀，我深山呀，我現在在當網路影片製作者，有看過我的影片嗎？”

深山從自己已有的人脈裡，開始挖掘起那些最古老的經歷部份，畢竟是超過三十年前的舊事，沒有一點資歷的對象，很可能連聽都沒聽過，他客套他們攀起了關係、敘舊，然後向著他們拋出了那句話：”你有聽說過恐怖電影這部片嗎？”

而這部片，現在在深山高舉的手上，而深山眼前那個矮小的傢伙，正是影片現在的擁有者木津見義隆；它被裝在一部兩小時片長的錄影帶裡，他在木津見家中用那台錄放影機，先放了一小段驗了開場，當他看到那個開頭文字與身穿古裝的男人出現，他跟自己手上得來不易的兩張照片對照，這東西肯定是真貨，深山興奮的發抖了起來。

”如何？是真貨吧？”木津見得意而狡猾地說著，深山從木津見的表情看得出來，恐怕價格會跟著往上修正了，在深山眼前那個矮小而露出笑容的傢伙正是錄影帶的所有人，說起他得到這東西的過程，並不是很光彩或值得誇耀的事，不過，光是能找到這個人，其實已經算是個很幸運的事，因為沒有人會想到這部片竟然還有備份存在於世界上。

”深山君你阿，你知道你要找的是多麼困難的東西嗎？”看著木津見的那張貪心的臉孔，深山想起知道木津見這個人之前的事。

電話那頭是東日新報的老牌新聞編輯村田，這已經是深山人脈裡最高齡的一層關係，兩人差了將近二十歲，他們是在東日新報想跨足網路影片製作時，東日新報上網連絡網路製作者的時候所認識，村田負責的就是跟深山學習的社內學員之一；村田跟深山交好，他提供給深山新聞照片與內幕消息，而深山則將網路影片製作者之間的八卦提供給村田，以著各取所需的方式在互相利用；不過深山這次的要求，對村田來說簡直是不可能的任務。

”村田先生，我知道找那東西很困難，所以才來找你商量，你人面跟資歷這麼廣，一定有很多我不知道的線索，拜託啦。”
”嘖，這真的很困難，欸欸，你知道水上是怎樣的人嗎？”
”呃，驕傲自負不服輸？”
”大抵上正確，但他人生前半段，他活脫就是一個自信的結晶體，沒有他辦不到的事，這種人不怕別的，就怕自己的所作所為不被人記得。”
”那很好呀，這樣不怕找不到他的資料與作品不是？”
”問題在他那部賣爛了的恐怖！Ｘ星人。”
”不就是部一級成本的二流過氣特效恐怖片，以當時的水準來看其實也沒那麼爛啦。”
”話是沒錯，但是水上本人不是這麼想；在那之後的水上開始酗酒，加上那個世界幸福教團的事，他的名聲一落千丈，自信也匱散，不說電影，他這後來的生活也是一片謎團。”
”這些我也知道，但有沒有更有幫助一點的情報。”
”嗯，我想看看。”
”拜託了。”
”勉強想到一件事。”
”請說。”
”多說無益，我把照片傳給你，我只能做這麼多了。”

村田說完掛掉了電話，沒多久，從深山的手機裡收到村田傳來的四張照片。

第一張是一張請帖，上面有著美形演藝的公司名稱，是一張邀請卡；接下來的兩張在黑暗中拍攝的照片，一張是投影幕上的兩個紅字，另一則是一個在銀幕上類似臉的東西，雖然略有模糊，但仍感覺得到畫面那股魄力相當驚人；最後則是在人群包圍中有一個拿著球棒的男人。

請帖、類似電影的模糊照片、拿著球棒的男人，綜合這些要素來看，這些與當時恐怖電影首映會所流傳的事情吻合，深山不禁興奮到發抖了起來，村田說只能做這麼多，但事實上卻做了更多，其實他光靠這照片就能來做影片，可是，這其實只是比其他人的影片多了照片證據，就那部電影來說，只是多了一點點事證，而這些東西勉強證明的，是首映會的事件是真的，而非電影本身；那麼如何證明電影存在？

深山注意到了最後一張照片，拿著球棒的水上腳邊，碎爛的錄影機殘骸中，那個一條一條的東西。

錄影帶，是的，當天進行所播放的是一卷錄影帶，如果拿不到成品的膠卷，那麼作為試映的帶子，就是唯一的複製品，而且如果那天被水上砸爛取走的，是世界上唯一的一卷副本，那就真的是夢幻了；不過有沒有可能，在某個環節上有著不應該存在的副本？

傻瓜，有這種東西也早該被拿出來了，怎麼可能不為人知的保存到今天？深山自問自答了這個幻想，吞了吞口水，如果真是這樣，那是沒辦法的事，到時就把錢領一領連夜搬家吧。

不過第二天，他還是想賭這個可能，深山上網找到了美形演藝，現在已經改名為ＢＯＸ傳播，但公司登記仍是美形演藝，深山佯裝成記者，以要專題報導當年首映的大事件，然後從他們那邊套出了當天參與的人員資料，從資料上可以看到有門口的招待、聯絡、宣傳、僱用人員等等的資訊，礙於當時沒有行動電話服務，除了市內電話最多就是有參與人的叩機，不過深山知道了在這個首映會上，水上只把宣傳跟首映交給了他們處理，電影的內容他們也無從得知。

”那你們怎麼拿到首映的錄影帶？”深山當時在電話上這麼說著。
”這點我們也跟水上抗議過，”當年負責宣傳事務，而今天已是次長的大和田小姐這麼說。”不過由於他事先支付了全額宣傳費用，我們是抱著就算失敗也得辦下去的決心在進行準備。”
”好好好，但是當天確實有放錄影帶吧？那是誰拿來、他怎麼拿來的？”
”水上用了一個很驚險的方式，他要我們雇用一個臨時員工，他會把影片在前一天寄給他，由這個人在當天帶著包裹到現在。”
”等等，這太冒險了吧，這是不信任你們，還是太信任那個臨時工，這根本是怕完成品公佈，想透過不確定的意外讓它失蹤呀。”
”你要這麼說也不是不行，我當時甚至想過，水上是不是故意想跟這些媒體復仇，想用自己的名字，去弄一場大失敗戲弄他們；可是我又想想，他錢都付了，有什麼理由突然要在上映，甚至是首映的當時失敗？是不是，不希望這東西順利上映，還是他後悔了？”
”您是指，可能有放送禁止的理由嗎？”
”說不定吧，那麼多年前的事了，我想不起來水上導演是不是有交代過；這些大概就是我知道關於首映會的事了，臨時去找一個人當運送錄影帶的播放員，這真的是很破天荒，阿，這個請別刊登出來。”
”我請問一下，這位臨時找來的人員也在名單上嗎？”
”阿有的，在名單的最下方。”
”好的，呃，我沒有其他問題了，謝謝你，大和田小姐。”
”喔，是嗎？希望我有回答到你的問題，謝謝您今天撥空採訪敝公司，藤崎先生。”
”蛤？喔喔，好的，謝謝您願意接受電話採訪，百忙之中打擾了。”
”哪裡，還請您刊登前通知我們，謝謝你。”
”一定一定。”

深山心虛地掛掉電話，然後馬上打開手機相簿，找到那份名單，在最下方看到了那個名字。

木津見正志，地址在都內，名單上也有電話。

深山打了電話，不過電話早就停話，地址的部份，他先找了外送送了份速食到那邊，沒有人出來開門，而且從外送業者打回來的抗議裡知道，那地方現在似乎已經沒有住人；深山嘆了口氣，看來能用的東西只剩下名字。

這名字不普遍，在社群網路上並不多見，同名同姓的使用者與帳號在個位數以下，不過，這前提是，木津見正志必須不使用假名在網路上。

深山從電子郵件與使用者的內容，最後縮小到剩下的兩個使用者；一個是在軟體公司上班的工程師，在他的推特上有著幸福快樂的家庭照片，以及生活幸福的炫耀照片，深山發出不屑的嘖聲；另一個則是貼滿銷售物品與農場新聞影片的傢伙，看起來似乎非常急著出脫身邊東西換現的樣子，深山爬了他的社群發文，前期有些埋怨社會的發言，也常貼出電影相關的討論與感想，也加入了不少電影社群，不過後期都在詢問物品的價格，跟隨的人也很少，深山翻閱他的相簿，看到許多錄影帶出售的訊息，也看到他說明自己曾經營過出租店，不過現在已經倒閉，店內東西持續出清中。

一種基於刻版印象的偏見，深山毫不猶疑的，發出了他的訊息。

然後，就在這天下午他照著地圖軟體指示，到了木津見的住家外，那是個靠近郊外的住宅區，雖然有些車輛通行，上班日的下午沒什麼人，深山站到了木津見家的門口，他看了看門口邊，在一個類似對講機的地方按下了通話鈕，然後響起接通的電子音。

”敝姓深山，我們在網路上通過訊息，我已經到你家門口了。”

話剛說完，大門便打了開來，深山看向了門邊，門邊有個矮小的中年男人，他穿著襯衫、鬍渣沒刮地站在門邊，他正對著深山招了招手。

”那就打擾了。”深山低聲的講了這麼一句，然後往著男人所在的玄關走去。

男人讓深山跟在身後，走進了他的家中，雖然不過是幾步的距離，但深山已經可以撇見屋內的狀況：古舊、霉味、堆積起來的垃圾，以及隨處可見的錄影帶與ＤＶＤ盒。

”請坐。”

男人帶著深山來到一個類似客廳的地方，但他在大白天仍拉上了窗簾，屋裡的照明也沒有打開，只有從窗簾微微透光進來，屋內顯得幽幽暗暗的樣子；深山往著一處看起來像是沙發的地方坐了下來，在他的正前方，有一個放著電視的小矮櫃，深山走了過去打開電視，上面沒有影像，只有藍色的待機畫面，左上角顯示著輸入源，現在，他們兩個的臉，都被電視的藍色光源照著。

”抱歉，前陣子有人一直來騷擾我，於是就弄成這樣黑黑暗暗的樣子。”
”這樣。”
”我們就直接進入主題吧，不過，在那之前，你怎麼會覺得我有這東西？是不是有人跟你講了什麼？”
”我調查了一下你的背景，希望木津見先生你不會介意。”
”介意的話就不會放你進來了。”
”謝謝您的信任，我調查了你的背景，你曾經參加過水上導演電影的發表會。”
”喔，那個呀，雖然是個特別的經驗，雖然是場被說是什麼傳說的發表會，但我想很多人都參與過，應該不稀奇。”
”但你是以工作人員身份參加的。”
”那又怎樣呢？”
”沒怎麼樣，只是單純的從你的社群上發現你也是個電影愛好者，而且，你參與了水上導演的發表會，更重要的是你在當天就拿到了那捲錄影帶。”
”喔...”
”一個電影愛好者，在電影上映前就拿到影片，不太可能不做些什麼的。”
木津見笑了笑。”那也是你的猜測罷了，不過，我可以講個簡單的動機給你聽，我當時去應徵發表會的打雜就是為了能第一個看到電影的內容。”
”但沒想到對方這麼大方？”深山笑著。
”那可真的是意外，而且還寄到我家來了。”
”怎樣都好。”深山微笑。”重要的是，你有那個東西。”
木津見聽到這裡，神色漸漸改變。”是，我有那個東西。”
”我就是為了那東西而來。”深山露出貪婪的笑容。

木津見拿出了兩張寫滿了字的紙，遞給了深山。

”你簽一下這個切結書，如果你不同意，我就不賣了。”
”沒問題。”

深山微笑，他看著切結書，確認著上面的內容，很快的簽完，遞給木津見。

木津見拿回了切結書，確認都有簽名，他才轉過身，蹲在放著電視的小矮櫃前，拿出了鑰匙把櫃子打開，他在那裡摸了好一陣子，然後才從搬出來的雜物堆中，拿出一捲裝在白色紙盒中的錄影帶，上面用來書寫內容的白色標籤紙已經舊到泛黃；木津見沒有停下動作，他拍了拍錄影帶上的灰塵，繼續從裡面拿出一台錄影機，很熟練的接上電源，然後把錄影帶放了進去。

”我不太清楚你打算買這個電影去幹什麼，也不知道你知道了多少，不過，為了讓你確定一下我沒騙你，我放一點影片片段給你看。”
”謝謝。”深山想了一下。”你不乾脆在這裡放完影片嗎？”

木津見沒答腔，他按下播放後，戒慎恐懼的把手放在暫停鍵上，然後直盯著畫面，一動也不動。

藍色的待機畫面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從五開始的倒數讀秒，倒數結束的瞬間，水上導演與主演的姓名出現，男主角二尾堪介，女主角麗優子，緊接著片名的標題，腥紅的恐怖電影字樣。

深山看到這裡興奮到心臟都快跳出來，他跟自己手上得來不易的兩張照片對照，他在心中不斷大喊著：這確實那個傳說！這確實是！

”如何？是真貨吧？”木津見得意而狡猾地說著。

接著如同當時所記述下來的，標題淡出後，一個身穿藍色古裝和服的男人背對著鏡頭站在在夜色底下，那是一種記錄片風格的影片，場景像是深夜山中的石塊走道上，他的手上拿著一把破紙傘，背景是一片濃黑的樹林，一對身穿時裝的男女站在古裝的男人身後，他們看起來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突然的，穿古裝的男人頭顱轉了一百八十度，轉過來看著身穿時裝的男女，他的雙眼眼角裂到臉的兩側，嘴巴猛然裂到耳根，撲向了鏡頭；這中間的變化順暢，比起現在的電腦動畫更加完美，就像是那東西真的轉過了頭一樣，那份恐懼是如此的真實無比，然後他撲向鏡頭的時候，連鏡頭這邊的深山，雖然有聽說過這段劇情，但實際看到的瞬間，都還是猛然靠緊了椅背。

就在深山仍驚懼未定的時候，畫面突然一黑，影中人的尖叫聲突然停止，畫面浮現了白色的文字：”事情發生在半年前”，畫面一轉，是剛剛時裝的男子在街上走動。

就在這一刻，畫面停止，左上角出現暫停的字樣，深山看向了木津見，確實是木津見按下了停止播放的按鍵。

”喂！”深山不滿的大喊了一聲，但他隨即意識到自己的不禮貌，而在尾音降下了音量。”呃，木津見先生，你怎麼不繼續放下去呢？”

木津見轉過了臉，他滿臉慘白。
”你不是為了在這邊看完這部片吧？”他吞了吞口水。”內容給你看過了，證明我沒有騙你。”

”你確實沒騙我，這確實是那個影片。”

木津見中斷了影片播放，退出了錄影帶，然後放回了紙盒中；深山感覺木津見像是要把東西給自己，於是他伸出了手，準備要接過那個錄影帶，不過木津見卻縮回了手，讓深山的手撲了個空。

”二十，不，三十萬，我覺得這價格應該合理吧？錢你有帶來吧？”木津見有些害怕地說著。
”你開玩笑吧，這價格是不是跟我們說好的不一樣？不，你根本是獅子大開口吧？”
”我也說過價格可能會有變動、要你多帶點錢，對吧？”

深山與木津見沉默了一會兒，這不是付不出來的價格，而且這東西的價值在這之上，他拿起了背包，看了木津見一眼，然後，拿出兩疊各十張的鈔票放在桌上，然後他拿出了一本支票本跟筆。

”不不，我不收支票。”
”二十萬現金，十萬支票，你一定得收，因為我多帶的只有坐一趟電車回家的家。”
”你別開玩笑了，三十萬拿出來！拿出來！”
”這不是開玩笑，我們最初就講好二十萬，是你變卦還坐地起價，我願意開支票買下，你就應該要接受了。”
”不，我不收支票，那個，那個很麻煩，不，我那個，我不能收支票。”
”你非收不可，我現在真的沒那麼多錢。”
”你這樣，你...”
”你收還是不收？”

深山簽下了數字，撕下了支票，向著木津見遞出。

木津見的臉在那瞬間揪結成了一團，深山看得出來，木津見非常的難以決定該拿還是不該拿，這筆錢似乎少了一些，但終究是在眼前的錢，馬上就能到手，他帶著困擾的眼神看向了深山，深山卻對著木津見露出一抹微笑，木津見看到微笑時有些納悶，不過他隨即就懂了，因為當下沒有比這更好的條件。

木津見捏緊了拳頭、咬著牙，伸手接下了支票；而這瞬間，深山也拿走了錄影帶，然後如獲珍寶地不斷看著。

木津見不甘心的比了比，深山連忙拿出裝著二十萬現金的塑膠袋遞給木津見；木津見接過了塑膠袋，在昏暗中數著鈔票。

”那麼，就算是我們交易成功了。”

深山伸出了手，想跟木津見握手，不過對木津見來說，這真是非常讓人不快的時刻，他悻悻然的握了一下，然後甩開了手；得到東西的深山再度微笑，他看著錄影帶心中非常興奮。

”我有一個問題。”

一片安靜的這時，木津見開了口。

”我有一個問題。”木津見重覆了一次。”你拿到這影片打算幹什麼呢？”
”這不是廢話嗎？”深山嗤之以鼻的說著。
”你打算看這部片嗎？”
”不正是如此嗎？一部隱世的話題作品，不看要拿來幹什麼呢？”深山看著木津見說道。”你不也一樣嗎？為了看到話題作品，特地混進首映會場，非常的瘋狂，況且都過了這麼多年了，你早就看完了吧？”

”不。”
沉默了一會兒，木津見開口說道。
”我沒看完。”

”沒看完？那你特地拿到這電影有什麼意義？”
”我不知道，我看了一部份內容，但我實在看不下去。”
”是內容很糟糕嗎？還是有什麼是禁止放送的？”
”都不是，就只是單純的看不完。”
”為什麼呢？”

木津見沉默，沒有回答；深山也不打算深究，他把錄影帶拿在手上，起身，準備離開。

”我不建議你去看那部電影，真的不建議。”
木津見低聲的說了這麼一句。

然後，他們現在站在木津見家門口，木津見放棄搶走那捲錄影帶，就只是這麼死盯著深山高舉錄影帶的那隻手。

”木津見先生，我是一個網路影片製作者，我專門做電影的影評，但是呢，畫面內容基本上都受版權保護，我不會去披露這部片的內容，我頂多就是，呃，對了，觀影直播，就是一種反應影片，就是，呃，透過我一邊看，一邊解說給觀眾聽，大概就是這樣，也就只是這樣；這內容可是不得了的東西呀，我不會把片的內容在網路上流傳，那會貶損這部片的價值呀，我打算...”

深山說了許久，但木津見只是怒不可遏的瞪著深山，但那種怨怒似乎帶著些不可探知的情緒，深山不明白，木津見到底想幹嘛，眼看著木津見沒在聽自己解釋，深山閉上了嘴，在那裡站了一會兒，他慢慢放下了手，確定木津見不再伸手來搶，然後很快速的放進了背包裡，又杵了一段時間，然後才轉身離開，用著一種逃離現場的速度，逐漸的加速，然後跑了起來，離開木津見住的住宅區。

現在在深山眼前的，是一片藍色的外接訊號畫面，一旁則是他的筆記型電腦，他看了一下錄放影機上的時間資訊，還真是非常的徹底運用了當時的錄影帶，片長足足有一百二十分鐘，深山用著五十倍快進在兩分多鐘內先快速的跑了一遍影片，他想確定長度、內容都有，這樣等等的觀影直播才不會有意外，他一邊放著電影，一邊隨意地抬頭看向影片，然後用著一張紙寫著提綱。

”嗚哇！”

深山拋出了筆，往後退了幾步，他的臉色發青，不過他隨即冷靜了下來，慢慢靠回了電視螢幕前。

似乎是錄影機有點問題，影片在快進時停了下來，停止的瞬間，是電影的某個段落，那是一個男人凝視著鏡頭的特寫，不對不對，那是人嗎？還是特效做的妖怪男人？不過那份恐怖的氛圍確實傳到畫面外。

深山回過了神，連忙停止了錄影機，先退出帶子，放進迴帶機中，然後又放進了錄影機裡，再度快進了一次，他有些緊張，不過這次很順利，雖然記憶有點模糊，但他已經把整個電影看完了一遍，現在，電影片尾的工作人員名單正在畫面上，他按下停止，取出錄影帶，放進迴帶機裡。

深山看看時間，也差不多是時候了，他打開電腦，切到了自己的播放軟體，調整了鏡頭對著自己，深山的臉與狹窄的客廳出現在主畫面上，接著他把影像端子接上，這時在，他調了一下影像切分，開了個子母畫面，他打算一邊拍自己的臉講自己觀影感想，然後一邊在子畫面上用加上馬賽克的方式播送電影畫面，畢竟這電影如果反應不錯的話，他還能在木津見跟電影公司之間，借著再上映撈一票也說不定。

一切準備就緒，就等播出時間到。

”咖沙”

深山回過了頭，身後是空曠的客廳，而那裡什麼都沒有；不過他隨即轉頭面對了鏡頭、回過了神，因為馬上就要直播了，他沒時間為了身後的聲音去煩惱什麼，那裡什麼都沒有，對，什麼都沒有，他這麼說服自己。

”有人在嗎？聲音還可以嗎，好喔，我看一下，現在有五百、五百二十人進來了，那就讓我們開始吧，大家好，晚安，晚安，又到了我小山先生的電影迷時間啦，我今天簡單開個場。”

”咖沙”

”我想喜歡看舊片的導演都知道水上良平，像是學生片櫻花樹下、科幻片萊茵河的歌聲等等，就不贅述他那些精彩的電影生平，對，還有討論區說的海神祭之夜，那部我很喜歡，水上良平就是八零年代當時一個天才電影導演，也是票房的保證，很不幸的最近他過世了。”

”不過講到水上良平，大部份的人最記得的是，他開始變成票房毒藥後消失在電影界，而且是非常突然的消失，而當他再次露面時，已經是一個獨居老人身故的消息。”

”為何消失？又為什麼要隱姓埋名這麼久？這些謎題的答案恐怕就會這樣隨著水上導演的過世永遠不為人知；不過，你們有聽說過嗎？一個水上導演的軼事，據了解，他有一部沒有問世的電影，一部試映會上大家都說非常棒的恐怖電影。”

深山看了看討論區，顯然這件事不為人知，討論區出現了大量的詢問與問號，他得意的露出了笑容，這部電影一定行得通，一定能給他帶來超高流量；他接著說明了當年試映會的事件，從簡單的片頭、片名與水上衝進會場拿走錄影帶的經過，討論區在這個說明後，又是一陣騷動，。

”...而我弄到了這部影片。”

深山得意的放出這個訊息，討論區裡一片懇求他放出影片的留言，刷滿了整個討論板。

”咖沙”

”總之，我先保留取得的途徑，讓我們先來看看這部電影，我再來說明；我會先放很低解析的畫面，免得等電影正式上映時，掃了大家的興，喔對，怕被雷到的網友，建議可以先迴避一下，那就開始囉。”

”咖沙”

雖然這些聲音一直讓深山很在意，但是看到一直上升的直播人數，光想到廣告收入，他就已經可以完全無視到底聲音是哪來的、是什麼聲音。

”開始了，好，就是這個回頭，哇操，嚇死人的逼真，接著你們可以看到那個紅色的片頭，然後接著看到那句：事情發生在半年前。”
”呃，到這裡就是傳說中的那段開始，後面我快轉了一次確定有內容，我們接著看下去。”
”有一個男人，就是開頭出現的那傢伙，被鬼還是什麼東西嚇到的那個，他在街上，好像是要拜訪什麼人似的，這片好像是，呃，側錄，不是，記錄片形式的那種仿真電影，很厲害耶，那個年代敢公開上映用這種形式。”
”剛剛這段是他要去幫水上導演談拍片的細節，欸，是對方主動發了邀請來的，男人跟另一個好像助理的女性，還有攝影師三個人，現在要前往對方公司洽談。”
”很遠，他們在搭公車，不在市區裡的樣子。”
”剪接了一下，說他們花了兩個小時的搭車時間。”
”嗯嗯，這公司看起來很舊呀，日式的房子，門牌好像是二尾的樣子，是私人住家嗎？”
 "雖然畫面看起來是電影膠卷，但內容像是在講拍片源起。"
 "這個男的叫做二尾堪介，他願意出資拍攝新片，但是，片子的類型希望由他來指定。"
 "喔，跳到下一幕，是晚上，開頭出現的那傢伙跟攝影師與助理在用餐，很開心的樣子；他們好像，呃，要在這裡過夜。" "嗯？攝影師與助理他們好像打電話給不知道是誰，講了些事，然後他們互看了一下對方，急忙跑去跟開頭出現的那傢伙講，嗯嗯，他們決定要離開這裡，他們走在深夜的路上，然後突然停了下來，有個人拿著紙傘背對著他們，喔，這是開頭那段嗎？”
”我操！看一次被嚇一次，暫停一下。”
”看他那傢伙轉頭那瞬間壓力真的很大。”
”我繼續。”
”再次跳幕，是白天，現在是某個人被跟蹤，鏡頭拉很遠，隔了條街的樣子，那某人看起來很擔心被發現，他走進了咖啡廳，在那邊有一男一女背對著鏡頭，他們不知道講了什麼，某人收下背對男子給的東西後，就離開了咖啡廳。”
”然後餐廳裡的男人站了起來，他轉向鏡頭笑了笑，阿，那個人就是前面那個二尾什麼的...”
就在深山轉播劇情的瞬間，他看到鏡頭猛然轉向，像是躲開男人的視線。
”喔喔，這段是個跟蹤偷拍的橋段...”
接著鏡頭前出現了那個男人，那個叫二尾的男人，他對著鏡頭獰笑，然後抓著鏡頭，畫面全黑。

深山吞了吞口水，已經忘記了要轉播劇情；片中的電影開拍了，一樣是一種側錄的方式在拍攝，水上導演也出現在片中，故事看起來是設定在平安時代，一戶大戶人家的家產爭奪，最後在其么子死後，家中出現了怪異的現象。

劇情非常普通與老套，但，側錄的拍攝現場，經常有怪異的畫面與事件，許多妖怪出現的場面都是二尾，或他所稱的二尾特效團隊演出，在毫無預警下，那些非人的變化就這麼直接出現，他本人戲稱是特殊效果，導演也這麼說，但那種感覺，從那種拍攝人員的表情來看，大家都知道只是在互相欺騙、欺騙自己，可是沒有人敢喊停。

鏡頭轉到拍片的現場，那個男人二尾，在瞬間變成嚇人的妖怪面容、又或是假稱是道具服的斑紋大貓、極盡真實的襲擊與吃人場面，這一切水上導演都用道具與戲服瞞混過去，然後獨自在大家離開片場後一邊抱怨一邊清理乾淨，這些在片場的內容，是水上導演側錄的內容，深山數次看到水上他曾經親自走到鏡頭前，一臉慘白的，關閉與開啟了影片的拍攝。

下一幕，水上走到了攝影機前，這之前剛剛拍完了一幕斑紋大貓深夜出現在街道的戲，收工後，水上走到攝影機前，深吸了一口氣。

”...真的，真的要上映這種東西嗎？”

深山靜了下來，任由留言板訊息不斷地刷新，水上剛剛的自問自答沒有結果，影片繼續播放著，深山啞口無言，一幕又一幕恐怖的場景，那個拍攝的角度，分鏡都在透露著一個異於敘事的視角。

”這是在記錄這部電影，而不是在...拍攝嗎？”
深山喃喃自語說道。

然後，鏡頭轉到影片拍完的殺青晚宴上，水上拿著明天要放映的試映帶，偷偷跟另一部錄影帶對調，這一切，都在那個叫二尾的男人眼裡；下一幕，是白天水上在家抽著煙，桌上放著酒與一張機票，他準備了一個大行李箱，他想到什麼似的，把錄影帶放進了錄影機裡，接著他的臉色大變，他衝了出門，又回到家裡拿了棒球棒出來，搭著計程車，急忙到了試映會會場。

會場裡一片黑暗，水上顧不得一切，揮舞著手上的球棒衝了進去，電影已經在播放，他高舉著球棒砸向了放映機，不久，燈光亮起，這時所有的人都看向了投影機那邊，水上站在原地站不斷地大口呼吸，看著周圍有沒有二尾的身影，不過當他看見大家在看自己時，他又再次拿起球棒用力地砸向了錄放影機。

”你在幹什麼！”一名記者大喊。
”對呀，你不要隨便進來呀！”
”阿，那個人不是導演嗎？”另一名眼尖的記者看出了他的身份。
”水上導演嗎？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眼看自己身份被認出，水上拋下了棒球棒，匆忙撿起錄影帶的殘骸，像是逃命般的衝出了現場，他衝出會場後直接搭上了計程車，鏡頭就這麼目送著車子遠離。

然後畫面一片漆黑，經過一段不短的寂靜，也許一分多鐘吧，靜到讓深山去看了一下剩餘時間，約莫還有十幾分鐘，影片已經將近尾聲，然後突然的響起了一陣集促的敲門聲。

”水上～～”
一段駭人的聲音與口吻隔著東西呼喊著水上。
”你說好了要上映的電影呢？”

深山看了看右下角浮現的日期。

”一九九一年四月四日”

”水上～～你這渾蛋人類不遵守約定吶！”

”一九九二年四月四日”

”我要詛咒你！我要詛咒你的家族！”

”一九九三年四月四日”

就這麼年年都在這天響起敲門聲與惡毒恐怖的咒罵聲，一年一年的過去，毫不止息。

”二Ｏ二Ｏ年四月四日”

這天，敲門輕輕響起，然後在一片漆黑的畫面下，響起開門的聲音，走在木板走廊的腳步聲。

”阿阿，這渾蛋東西死了呢，可惡極了，那我們的怨恨該怎麼辦呢？”

畫面猛然亮起來，水上大張口眼驚恐至極的樣貌突然出現在螢幕上，更恐怖的是下一瞬間，鏡頭轉向了拿著攝影機的這方，那是一張紅眼黑瞳、裂口尖齒的男人臉孔，兩頰隆起兩團肉，上面伸出三根尖銳的鬍鬚。

深山退縮了幾步，想遠離螢幕。

”二Ｏ二Ｏ年四月十四日”

銀幕上出現了今天的日期。

一個遠鏡頭拍著兩個人，那是在某個住宅區，一個男人高舉著某個東西，另一個矮小的男人試圖要搶另一個人手上的東西，不過，他們的體格差異簡直就像巨人與小孩一般，矮小的男人根本沒有機會搶走高大男人手中的東西，然後畫面一轉，是傍晚的商店街，剛剛的男人在電器行買了東西後離開。

突然進到了深夜，場景是在一處住宅區，鏡頭在社區房屋的圍牆邊時而左轉、時而右轉。

然後，鏡頭來到了一戶人家門前，停了下來。

那是道熟悉的門。

深山看著螢幕，但，他卻無法移動自己發麻的雙腳。

畫面上的鏡頭，伸出蒼白的手，靜靜的開了門，然後緩緩走在木質走廊上，那種在木板上走動的聲響，彷彿身歷其境在身後響起，鏡頭穿過走廊，來到了一扇拉門前，門緩而慢的無聲拉開。

”咖沙”

聲音在深山身後響起，他無法轉動他的頭去看身後，螢幕上的留言區滿是觀眾的留言。

”後面”
”看後面”
”那是什麼”
”後面呀！深山！後面！”
”這是演戲吧”
”後面後面”
”嗚哇，後面那個”

一隻長滿黑毛的大手摸著深山的肩膀，他感覺到濃深而有野獸體臭的吐息在他耳邊，然後他從螢幕上，看到了那對黃澄澄的眼珠與血盆大口。

”深山君？”
如同環繞音效般，前與後都響起了一樣的聲音。

”高興一點吧，深山君，這個直播就要成為你的代表作品了。”
那聲音又厚又重，渾濁而充滿壓力。
”代替了膽小的水上，以一齣恐怖電影的主角，在影史上留下不可磨滅痕跡。”

深山瞪大了眼睛，然後，被後方的巨大妖物囫圇吞下，螢幕上的留言區再次騷動，而畫面中的恐怖電影跑著片尾的工作人員名單，妖物遁入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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