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02-26

百鬼夜行


是夜,街無燈無火無光,行人皆無,乞丐與作捲著草蓆,縮在京中朱雀位街角,夜寒料峭,門戶緊閉,星夜無光,亦無可視之物,開眼閉眼盡皆闇無。

"唷,與作今日有飯吃嗎?"

與作看向聲音方向,勉強從黑暗中看到了一個人形。

"是堪介嗎? "與作問。

"沒錯沒錯,是我,是我堪介呀。"堪介的身影從黑暗中浮現。"今天生意好嗎?"

"今天生意不佳,勉強討得幾文,我明天得上山撿些柴火,看看有沒有人要買才行。"與作苦笑。

"可不是嗎? "堪介撩開了衣擺,直接坐在與作旁邊,不知怎麼,與作覺得他的腳又白又嫩,像是個女人雙腳似的。


"這年頭別說生意不好做,連想當個人活著也不太容易呢。"堪介說道。

與作吞了吞口水。"疫病、饑荒,還能活著已是萬幸,當不成人,好歹也是活著。"

堪介笑了笑,靜無人的街上,他的笑聲彷彿迴響在街中,傳來許多回應。

"與作,你知道百田的事嗎?"堪介別過頭來,與作正好與他四目相對,當下,與作就別開視線,畢竟他那俊逸的臉孔,不是與作這個大鼻子可以與相比的。

雖說一樣是乞討為生,可是堪介卻是有一餐沒一餐的討飯,常常可以看到他出入有錢人家的門扉,沒多久,就捧著豐盛的飯菜出來大快朵頤。

"與作,你知道百田的事嗎?" 堪介又說了一次。"在玄武方撿家具的那個百田"

"知道,聽說他是武士出身,百田是他的舊姓,早就被剝奪了吧?"

"他現在在晚上搞很有趣的事,要過去看看嗎?"

與作點點頭。

"那麼你帶上你的草席吧,我就拿著這隻破傘一起去吧。"

"為什麼?"

"這是他定下的規矩,既然要去看看,姑且遵守,應該也不為過吧?"

於是,與作包著草席、堪介舉著破傘,穿過了方方正正的街道,穿過了木橋,慢慢的靠近了玄武方。方踏入玄武方,與作就聞到了臭味、霉味與食物香,放眼望去到處堆滿了垃圾,勉強在街中有一條路可以通行與落腳

黃,深黃,深深的黃色從黑暗中浮現,那是個黃色的燈籠,上面不甚明顯地寫上了 " 白兔交佇 " 四個字

提著燈籠的,正是與作鮮少交談過的百田,他皺著一張臉,披頭散髮,身上還穿著麻布衣服,兩眼直瞪著遠遠走來的堪介跟與作。

"破傘 ! "百田扯開喉嚨喊道,但是聲音卻宛如捲入黑暗中似的,毫無回音。

"在。"堪介訕笑。"有事嗎?"

"你旁邊那個,是破衣服還是草席? 破衣服已經夠多了,我不要破衣服。"

"就當他是草席。"

百田點點頭,往著與作與堪介走來。

百田提著燈籠的樣子看起來頗為滑稽,就像是大人提著小孩的玩具似的不搭調,但是當百田來到與作面前,他嚇然發現那不是燈籠小,是百田身高將近有八尺的關係。

"開始了"百田開嗓這麼說道。

瞬間,四周燈火通明,火把、油燈齊亮,一個又一個乞丐從四周的垃圾堆裡出現,他們手上、身上都背著些破舊東西,破扇子、破碗,竹竿、貓皮,無弦琵琶、無鎚玲噹,有人戴著紙張當面具,也有人滿身批上簑衣,他們或吆喝或高歌地邊走邊鬧,然後逐漸往大通前進。

堪介轉著傘,半個身子幾乎被傘遮住,只露出兩條白皙的雙腿,遠處一個裸女批著破衣,用著駭人的聲音笑著,兩個拿著酒杯與酒瓶的男人邊喝邊走,四個扛著衣櫃的男人發瘋似的把衣櫃舉高放低,一個滿身掛滿草鞋的男人在地上滾著,舊花瓶被放進竹竿裡被舉到了半空高。

不知不覺,他們已經來到了朱雀路,喧鬧的聲音更加吵嚷,不過,如果從高處看下去卻應該只是黑暗中的一撮螢火,於是,他們放大音量,高聲唱歌,敲打著木板與樂器,發出了不協調的聲音,就彷彿極力地證明著自己的存在。

與作跟著人群走著,這一切荒誕到令他疑惑,人呢? 沒有人出來阻止他們嗎?

他試著找堪介的所在,但他只看一個人上身包在收起來的雨傘中,從破洞中露出一隻眼睛,用著下半身的一條白腿跳著前進。

與作打了個哆嗦,環看著四周。

紙般的貓皮在空中飛舞,黃色的貓眼骨碌碌地在皮上轉著;面具、火把、油燈飄浮空中,長著八隻腳的衣櫃在路上狂奔,骷髏彈奏的無弦樂器發出聲響,燈籠吐出長舌,茶壺變成綠皮男人走跳著。

與作停下了腳步,一盞巨大的燈籠漂過他的頭頂,他揉揉眼睛,原本寫在燈籠上的" 白兔交佇 "四個字,墨色清楚湧現。

那上面寫的,其實是 "百鬼夜行"。

喧鬧的聲音、燈火直到大街盡頭,在青龍路角轉了彎,逐漸消失,黑暗中緩緩響著不知來自何處的笑聲,彷彿在嘲諷人間的痛苦與災難,直到燈火消失在夜中的平安京。

一切回歸黑暗,只留下呆愣的與作站在原地,張口結舌地目送著他們離開。

"草席不是應該跟我們一起走嗎?"

百田的聲音從與作身後響起,他回過了頭,只見那些瘋狂的百鬼與燈火,不,鬼火,全都在他的身後。

它們用草蓆捲起了與作,不管他的哭喊與尖叫,一手接過一手地當成了煙草,用力地吸著草蓆裡的與作,吸出了他的血肉,吸出他的腸肺與穢物,吸出他的眼睛與舌頭,染紅了朱雀路中央,噴灑出來的鮮血染遍草蓆,眾鬼大笑,高高舉起草蓆,又跑又跳。

木梆子敲打,尺八低鳴,琵琶亂彈,燈光趨暗,他們唱道: "平安京今夜又是一切平安,又是一切平安,死了一個與作,又是一切平安~死了一個乞丐,又是一切平安~"

歌聲消逝,若不是地上一灘鮮血,還真不會有人知曉發生過什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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