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04-10

NOONE



"...他大概不是這個世界的居民,也許是四次元的訪客,他無法跟我們接觸,無法跟我們溝通,是不同的存在;又或是反物質似的存在,聲音與影像都被抵銷掉;還是說他是一種神秘的存在,活在我們認知的有與無之間,就像是SCP之類的事物;說不定他單純的,就是個鬼,是被困在過去的未來人,是時間的囚犯,而我們用陷阱困住他,想了解他,想要他..."



便利商店的門突然打開,諾亞放下手中的小說,但門口什麼都沒有;中午十二點,正是太陽正熱的時候,馬路上一個人也沒有,炎熱的空氣往上在柏油上,形成浮動的幻影,紅綠燈閃動切換,整個都市裡只有風穿過大樓、空調室外機的運轉聲,簡直就像是一個人也沒有,除了諾亞之外。

諾亞站在便利商店的櫃台前,他打了一個呵欠,從早上七點開始,他就站在這裡,但是這個位於商業大樓區中央的便利商店,生意冷清得令人害怕,偶爾,門會自己突然了一兩次,但,根本沒人,大白天的,也不知道是風還是什麼的,感應器就是突然有了反應,於是,他繼續站了二十分鐘,然後又一個更大的呵欠,他有點惱怒,他張望了一會兒,但,顯然今天絕對不會有任何客人進來了,於是他轉身,走進了辦公室,拿起了手機,撥了號碼,不久,電話接通了。

「嗨,是哪位?」
「我們需要好好談談。」
「喔,嗨,是你嗎?諾亞?」
「是的,是我。」
「好久不見了,很久沒有聽到你的聲音了,你最近好嗎?發生什麼事了嗎?諾亞?」
「我在一間便利商店裡。」
「喔,所以,諾亞你曾經是個便利商店店員?」
「不,現在,嗯,其實這是份新工作。」
「哇喔,我沒想過你會換工作,新工作?」
「是的,前幾天我去面試,很快就錄取了。」
「你有看到店長?或是面試的人?」
「技術上來說,沒有,我是看到求職的海報後,打電話去應徵的。」
「又是電話呀。」
「是的。」
「他跟我說好面試的時間在這家店的辦公室,但我遲遲沒看到他,不過我當天下午就看到求人的海報被撤了下來,所以我猜,我被錄取了?」
「我想,就算是我,我也會這麼覺得。」
「是吧?是吧?」
「是阿。」
「但是,換了這份工作還是一樣。」
「還是,沒有看到任何一個人?」
「是的,一個也沒有。」
「諾亞,我們能談談上一份工作的事嗎?」
「當然,為何不,我快無聊死了。」
「諾亞,上一份工作怎麼了嗎?為何辭職?」
「理由是一樣的,無聊。」
「工作內容非常無聊嗎?」
「該怎麼說呢,我的工作是個工程師,我在字裡行間尋找錯誤指令,每天的工作指示都由電子郵件來通知,完成後,發郵件告訴我的主管,我完成了,然後我就會接到下一個指示,如此不斷不斷地重覆。」
「很簡單的工作不是嗎?」
「我同意,但那太無聊了,每個任務都像是在大海裡面的一個非常非常小的錯誤,為了這種小問題,我常常花上幾天去找,而且毫無成就感,沒有人會誇讚我,也沒有任何人會認為這是個了不起的事。」
「確實是很讓人喪氣,但我想這不是個讓你離開那裡的好理由吧?想想那邊的薪水,想想那邊穩定的生活,不會可惜嗎?」
「穩定的生活?你在開玩笑?」
「放輕鬆點,諾亞。」
「你聽清楚了,一個超過五十坪大的超大辦公室,擺滿桌子,但卻只有我的座位有電腦跟隔間,每天冷氣開得冷得要死,我調高後又會自動變低,真不知道是在搞什麼鬼!」
「諾亞,我沒有要惹你生氣的意思。」
「我每天坐地鐵上下班,趕那個無聊的打卡時間,我這麼認真,卻只是為了在一大桶綠豆裡面找一個紅豆,天殺的!這根本是故意整人吧?」
「放輕鬆點,諾亞,那有其意義的。」
「是嗎?」
「絕對是,諾亞;你在這份工作上做幾年了?」
「嗯,我不太記得了,我大概就是一直埋頭苦幹下去,也許,好幾年吧。」
「諾亞,你喜歡天文現象嗎?」
「應該是會去注意一下。」
「還記得日蝕?」
「有點印象。」
「幾次?」
「應該有個七、八次?」
「還挺多的呢。」
「是嗎,這不是跟月蝕一樣嗎?常常在發生的不是?」
「是阿是阿,我猜你大概工作了七、八年應該有。」
「所以呢?」
「諾亞,工作這麼無趣,你都撐了好幾年為什麼不再努力看看呢?」
「你不會懂的啦,我的問題不只是這樣。」
「比方說?」
「我也有直接擺爛不處理工作過。」
「喔?」
「我在受不了之前,翹班了很多天。」
「諾亞,這很不好。」
「我知道!但是我發現,我擺爛主管也不會來罵我、我翹班也沒有人來找我,這不就表示著我根本不重要嗎?」
「諾亞,那麼他們有扣你薪水嗎?」
「沒有。」
「嘿,這不就如我所說,簡單的工作,輕鬆賺錢不是?」
「這個是存在意義的問題,你不懂,你該看看我的生活有多糟。」
「好吧,那我們來談談你的生活,你介意告訴我一些生活細節嗎?」
「是沒有問題,但你聽了可能會覺得詭異。」
「我住在A區的團體公寓裡,每棟二十層,每層四戶,總共有八棟。」
「請繼續,我有在聽。」
「我的隔壁每天都傳來電視新聞的聲音從早到晚,另一邊則是永無止盡的床震聲。」
「哇喔,假日也是這樣嗎?」
「每天。」
「這樣你睡得著?」
「怎麼可能,我當然是氣翻了,每天去敲他們的門,特別是床震的那戶。」
「有用嗎?」
「有,敲了之後,他們會停下來,但是只要有一天不敲,這些聲音就不會停。」
「那還蠻扯的。」
「詭異的來了。」
「我在這裡注意的聽著。」
「我有一次假日就故意不敲門,看他們能撐多久。」
「然後?」
「他媽的,他們竟然四天都沒停過!」
「這太扯、太誇張了吧;你沒去找管理員嗎?」
「我去找過了,管理室一直都掛著"外出中"的牌子。」
「管理員沒回來嗎?」
「我連他是男的女的方的扁的都不知道。」
「那可真糟,那該怎麼辦呢?」
「也只好繼續回去敲門了。」
「哈!」
「拜託,這一點也不好笑!」
「抱歉,抱歉,我沒有惡意。」
「你馬幫幫忙,我快被這些事給煩死了!」
「嘿,諾亞,我知道,我真的懂你的處境。」
「真的嗎?」
「諾亞,我知道你的生活困境,真的知道,但我們回頭想想,你的生活真的有那麼糟嗎?」
「沒有嗎?」
「諾亞,你住在一間不小的房間裡,我沒記錯的話,房租應該很低?」
「是蠻低的,我都是自動扣款,但是幾年過去,我也沒看到房東來跟我調高租金。」
「是吧?便宜的租金總有些不方便的地方,這是相對的;至於工作,你看,這麼輕鬆的工作要去哪裡找,大家都在抱怨工作辛苦時,你在一個既沒有時間壓力,又沒有苛刻上司的地方工作,薪水稱不上優厚,但也是平均值以上,對吧?」
「是沒錯啦,但是...」
「諾亞,滿足於現狀不是個好現象,但是如果現狀不是那麼糟,或許我們可以就繼續待著,你聽過騎驢找馬這句話嗎?」
「是,我聽過。」
「很好,諾亞,你現在處於一個不上不下的位置,但這是生活樣態的過度,你可以試著去接受它,也可以去全盤否定它,這視乎你如何去看待它;諾亞,你不會永遠在那裡,如同我一樣,我們都不會永遠在這裡,但現在是,我們要努力地沉潛著,總有一天,總有那麼一天,我們會離開這裡,然後,有著全新的生活與視野;但是,在那之前,我們要準備好,倉促上路的人往往都會跌個狗吃屎,你懂嗎?諾亞?」
「是,我懂。」
「很好,非常好,諾亞。」
「但是,我該怎麼做,我已經辭職了,也很多天沒去上班了,大概早就被開除了。」
「這你不用擔心,你就回去工作,我幫你打通電話,你便利商店的工作就不要作,下午就回去上班吧。」
「這真是太謝謝你,我真不知道要怎麼報答你的幫忙。」
「哪兒的話,小事一樁,客氣什麼。」
「謝謝你,亞威。」
「嘿,那是我爸。」
「哈哈哈,開個玩笑,謝啦。」
「你客氣了,掰掰。」

諾亞關掉手機,但,心裡卻覺得不踏實,有一種,不知道哪裡錯誤的感覺,他換掉了便利商店的制服,拿起手機準備回公司,他突然想到了什麼,看了看通話記錄,手機上卻顯示著未命名對象,他有些納悶,他明明知道他的名字,但,他剛撥打的號碼卻不存在,那麼他到底是打給了誰?諾亞滿腦疑惑的走出便利商店,明明是中午時分,大街上卻連一個人也沒有,馬路上連一台車也沒有,他環顧四周,人行號誌與廣告銀幕都如常地運作著,但在炙熱的天氣下,諾亞卻是滿頭冷汗,這一切並不尋常,他用著幾乎是奔跑的速度回到了公司,那裡一如往昔,空調寒冷,燈火通明,他咽下口水,打開了主管的辦公室木門,那裡只有桌椅放著,他的辭職信放在桌上,但卻覆滿灰塵;諾亞又打開了另一間辦公室的門,打開董事長辦公室的門,但每一間被打開的辦公室裡都只有桌椅放著;諾亞感到非常的不愉快與荒唐,他走出公司,拿起花圃裡的石頭,砸向了落地玻璃,清脆的破碎聲響起,但也僅是如此。

諾亞開始狂奔,他跑到馬路上躺著,但不論過了多久,都沒有車子經過;他跑到銀行裡,翻過了銀行櫃台,也沒有任何人出來阻止他;他衝進珠寶店拿光了鑽石,狠狠砸在地上,警鈴大作,不過就只是鈴聲響著;他在沒有人的街道上狂奔,不斷地跑著,直到了日落、天黑,而在一片黑暗中,路燈亮起,路旁的超大螢幕播出電視新聞,但電視新聞上也只有主播台的無人畫面;低鳴的聲音讓諾亞困惑,他走到了地鐵站,駛來的地鐵上空無一人,他衝上車,按下緊急呼叫鈴,拍打著車掌室,用滅火器敲掉駕駛室的門鎖,那裡,只有自動駕駛的指示燈閃動著。

諾亞出了地鐵站,在夜色下狂奔,他拿了根鐵管敲響了整條街上所有車輛的警報,衝進自己在A區團體公寓的管理室,拿走了管理員鑰匙,把每間房間都打開,可是每間都無趣到讓他覺得恐怖,都只有一張桌子、一張椅子與一張床,有幾間也許多了台電視,有幾間只是多了張被單,連一點屬於個人色彩的東西都沒有。

他來到自己的房間前,猶豫了一下,然後打開了隔壁整天床震的房間,一樣的白色桌子、一張白色椅子與一張白色的床,他很確定開門前還有床震的聲音,但現在卻靜得嚇人。

諾亞把白色椅子放在桌子上,然後坐在椅子上,看著大窗戶外的都市夜晚,那裡響著車水馬龍的聲音,大樓燈光閃爍,但他卻看不到任何一個人,而他連一滴眼淚也哭不出來。

2 則留言:

  1. 我非常喜歡這篇文章,我也曾經幻想過這樣的情境發生在我身上,不過不同的事情我是有點逃避當下的心情時幻想出來的,而你這篇文章是訴說著孤寂的故事

    嗯 從以前就很喜歡你的文章,現在仍然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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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謝謝你的喜歡,這個只是突然有感無人都市的荒謬,但寫到後來,就變成一切皆無的孤獨,我把我知道的一切可能丟在諾亞讀的小說裡,不過,顯然他意識到的東西,你也有共鳴了,再次謝謝你的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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